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連環 第26頁

作者︰亦舒

連環覺得事情怪得不能再怪,因問︰「我們現在做什麼?」

香寶珊的答案很簡單︰「等。」

「等什麼?」

「等到了你自然知道。」香寶珊的聲音冷淡得很。

他們躲在屏風後站著像是足足有一個世紀。

連環終于說︰「我要走了,這樣做沒有意思。」

香寶珊敏捷地按住他手臂,「不要動,來了。」

連環站得雙腿發酸,屏風後可以活動的範圍又不大,他听到香寶珊的語氣那麼鄭重,才肯繼續站下去。

又隔好一會兒,才听見有車子引擎聲自大路傳來,再過一刻,車子停在門口,人卻沒有馬上進屋,之後方听到車門重重關上。

連環這才知道他們是在等人。

這兩個是什麼人,他心中已經有數,他掩住面孔一會兒,才看向香寶珊,香寶珊朝他點點頭,證實他的猜測不錯。

連環說︰「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我不宜久留。」

他推開屏風,剛想離開是非之地,別墅大門已經打開,兩人一起走進來,其中一人順手開亮了燈。

那人是徐可立。

站在他身邊的是香紫珊。

燈的亮光反射到香寶珊的雙目里去,使她兩只眼楮看上去凶光綻露,虎視眈眈,似隨時會撲向獵物。

連環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第十章

這與當年的香權賜有什麼不同?若干年前,香寶珊的父親也是這樣自虐虐人,毀滅整個家庭。

只見樓下的香紫珊伸出她的雙臂,熟膩地搭在徐可立的肩上,抬起臉,凝視他,用輕化的語氣說︰「這上下你該抵達倫敦了。」

屏風「格」地響了一聲,連環開頭以為是香寶珊顫抖的身子不著意推動了它,然而發覺顫抖的不是她,而是他。

香寶珊才不會震驚,這一幕她肯定已經看過多次,連環才害怕驚惶,感覺猶如胸中刺進一把利刀,一時不覺痛,但心房即死。

徐可立沒有回答,他走到一角斟酒。

香紫珊走過去,「你已經站在我這邊了,是不是?」

「你還要問多少次?」

「我需要肯定呀。」香紫珊「格格」笑起來。

她穿著玫瑰紫顏色的衣裳,仰起臉,只覺得相映之下,皮膚更如雪一樣白。

「還能抵賴嗎,明天要簽合約了。」

香紫珊笑,過一會兒,她低低說︰「我一早同你說過,徐可立,你終于會屬于我。」

徐可立沒有言語。

他自斟自飲,過了一會兒,才說︰「連環那一份,你取到手沒有?」

連環低著頭,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已無意外。

香紫珊當下回答︰「連環那邊絕無問題。」

徐可立鄭重地說︰「一貫以來,我們的錯誤是低估了連環。」

香紫珊轉過頭來,「連環不礙事,連環會听我的話。」

連環在屏風後面,忽然抬起了頭,誰說不是,在阿紫面前,他幾時都似一只哈巴狗。

徐可立說︰「這一下你應該滿意了,我出賣了至親的人,來換取你的歡心。」

「不,」香紫珊聲音很溫柔,「你出賣香寶珊,是為著你自己的地位。徐可立,近年來你同她的關系已經很動搖,與其她聯合我對付你,不如你聯合我對付她。」

徐可立僵立一旁。

「我直到最近才發覺你不是我想像中那麼高不可攀十全十美的人,原來你同我、我同她都沒有分別,我們活該糾纏在一起。」

徐可立放下杯子,冷冷地說︰「既然你已掃盡所有的興,可以走了嗎?」

「走,怎麼不走,」香紫珊站起來,「姐姐當年怎樣把我自大屋趕出去,瞧我的,我也照樣地趕她走。」

徐可立不耐煩地拉開門,香紫珊跟著走出去,順手關了燈。

他們離開之後,連環與香寶珊動都沒有動。

引擎聲早已消失在黑暗中,他們仍然站在屏風之後。

罷才一幕多麼像話劇中那種精彩的獨幕劇,男女主角鮮明的扮相,加上玲瓏剔透的說白,暴露出駭人的陰謀。

香紫珊終于奪到一切︰家庭,地位,還有徐可立。

檀香木的幽香越來越濃。

香寶珊先推開屏風,這次,由她開亮了燈。

她斟出酒來,遞給連環。

挪揄他︰「你還會不會听香紫珊的話?」

連環不出聲,他一向遷就忍耐女性,這次香寶珊受的傷最重,他不忍落井下石。

「你都明白了吧,如果你願意,你們三個人就可聯合起來對付我,把我驅逐出香氏。你是香紫珊手上的一張王牌。」

連環喝干杯中的酒,站起來,向香寶珊欠欠身,「我不是撲克牌,我是一個人,對不起,我要走了,謝謝你今晚招待我。」

咎由自取,連環不抱怨任何人。

香寶珊追上去說︰「她不愛你,她從來沒有愛過你。」

連環沒有回答。

「司機還沒有來,你很難步行回市區。」

連環忽然回頭,看著香家的大小姐。

香寶珊見連環粗眉大眼,瞪住她,生怕他盛怒之下會做出一些什麼驚人的事來,不由得退後兩步,自小到大,她都覺得他是一個粗人,有求于他,才不得不與虎謀皮。

但忽然連環對著香寶珊笑了。

他獨自開步向市區走去。

天已經蒙蒙亮,走了一段路,寒風撲面而來,反而使他清醒。有一輛載滿蔬果的貨車徐徐而來,連環向之招手,它停下來義載陌生人。

司機居然是一位中年婦女。

她問連環,「去哪里?我只開到地車總站。」

連環答︰「那已經很好。」

他跳上車去,道謝,坐穩。

貨車搖搖晃晃駛往市區,女司機看他一眼,關心地問︰「你沒有事吧,臉色那麼差,像生病。」

連環不由自主抬起頭望向倒後鏡,看到自己的臉,非常訝異,怎麼搞的,他不禁伸手去模面孔,似戴著一只鐵灰色的面具,他嘗試去將面具剝下,但是不行,他拉扯的只是臉皮。

大滑稽突兀了,人的皮怎麼會是這樣死灰色,不可能不可能,定有人向他開玩笑,連環掏出手帕,用力去擦,盼望把那一層土色抹掉。

女司機同情地對他說︰「你要看醫生呵。」

連環頹然低頭,沒有人幫得了他,只有他能解救自己。

車子駛到地車站停下來。

連環幾經轉折,才回到宿舍,換上干淨衣褲,趕去上課。

說也奇怪,那一天,他比往日更加用心,資質略差的學生重復向他提問題,他都可以不嫌其煩,細細作答,舉了一個又一個例題。

其中一位女同學感激得淚盈于睫。

連環並不覺得累,睡眠不足,理應急躁不安,他卻異常平和。

下課之後回到房間,他斟出冰凍啤酒,靜靜坐在大沙發內听音樂。長窗外有同事孩子嬉戲聲,哈哈哈哈,可愛清脆地笑,互相追逐。

往日連環只要听到他們的笑聲,便覺得快活松弛,安然盹著。

今日他沉默地喝著啤酒,一點睡意都沒有。

很快地下便囤積了一大堆啤酒罐。

門外小孩爭吵起來,一個說︰「你為什麼推我?」

另外一個答︰「你不同我玩,我怎麼推你。」

連環嘆口氣,站起來去推開窗,孩子們見大人出來,紛紛跑開。

天色暗下來,他做三文治吃,同事叫他過去下國際象棋,他並沒有推辭,坐在人家客廳,一連贏了三局,殺得英文科教授面目無光。

人家站起來尷尬地打呵欠,「夜了夜了,該休息了。」

連環一點不困,他的時間忽然比人多出三分之一來,平日來不及做的工夫,都可以趁深夜趕出,他自嘲地說,那多好,羨煞旁人。

第二天,他照常上課。

回到鏡子面前,自覺面具顏色又添深了,更像一只殼子,幾乎敲下去會有「咯咯」聲。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