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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色佳 第15頁

作者︰亦舒

她需要很堅強才能頭也不回的走上飛機。

到了學校放下行李立刻去找耳朵。

她到醫學院門口去等,自知成數渺茫,因完全不知耳朵什麼時候有課,可是薔色覺得有運氣。

丙然,等不多久,演講廳門一開,頭一個出來的便是耳朵。

薔色笑嘻嘻迎上去。

耳朵呆住,他的同學也愕住,什麼地方跑來這樣標致的女生,他們狗一般苦學生涯里眼楮最渴望吃冰淇淋。

他高興過度,鼻子發酸,一時說不出話來,用手搭住薔色肩膀,一路走出去。

薔色頭上戴著一頂鴨舌帽。

他半晌才輕輕說︰「破帽遮顏過鬧市。」

薔色哪里听得懂,「嘎?」

他凝視她,「你這笨女孩。」

薔色很愉快地答︰「是,我是笨得不得了?」

他用手臂勒著薔色脖子,薔色嗆咳起來。

「回來了。」

「可不是。」

「媽媽還好嗎?」

「大家都知道那顆定時炸彈尚未熄滅。」

「且苦中作樂吧。」

「也只得如此。」

「我苦澀地思念你。」

薔色只是笑,他說話一向傳神。

「最低限度,你可以說「我也是」。」

薔色仍然不語。

耳朵生氣,「你來干什麼?」

「你的真名叫什麼?」

「不告訴你。」

薔色仍然笑。

他漸漸被那笑容融化,五髒六俯都黏貼在一起,膩嗒嗒,討厭得不得了,一點氣概都沒有,他無比訝異,這,以後還怎麼做人?

他的頭垂得低低,已知道受到災劫。

「請到我陋室來坐一下。」

真是陋室,總共得一床一幾一桌一椅,還有只書架子。

就那樣,寒窗數載。

你說慘不慘,若不願咬緊牙關熬過此劫,余生以後日子更加不好過。

薔色笑,「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有一位同學十分存疑,他問︰「什麼叫做人上人,是騎在人家肩膊上嗎,人家一動,我是否要摔下來,然則,做人上人是否更加辛苦?」

是的,做了人上人,成為眾目睽睽之人物,也十分吃苦。

站在窗前,薔色說︰「你有空也這樣站著看窗外的足球場?」

「我很少抬起頭來,我需伏著身子做功課。」

薔色看到筆記本子面上寫著蓋伯利爾張。

「你叫蓋伯利爾?」

「不,那是我師兄,他把筆記借我用。」

「耳朵,全間宿舍都不見你的名字。」

「你渴知我姓甚名誰?」

薔色答︰「不至于想得睡不著。」

耳朵凝視她。

今日她穿著一件深藍色大衣,懶佬鞋上沾滿泥漿,臉色有點蒼白,看上去特別稚女敕可愛。

「你神情憂郁之極,有什麼問題嗎?」

薔色的面孔轉向窗外,「耳朵,我繼母不行了。」

他嚇一跳,「胡說,不是已經治愈了嗎?」

「她有事瞞著我,我知道。」

她垂著頭抽噎。

耳朵將她的臉撥過來,只見薔色淚流滿面,他將她輕輕擁在懷中。

薔色嗚咽,「那麼多年,她都沒有讓我覺得我是負累,到了今日,還堅持叫我回來完成學業。」

耳朵一字不漏地聆听,可是心中想的卻完全是另外一些事。

薔色有用香水嗎,彷佛是玫瑰花香,聞仔細一點,又不是了,會不會是天然體嗅,真令人意亂神迷,傷心的她楚楚可憐,必需讓她盡情傾訴,他是耳朵,耳朵不听主人申訴,還要來何用。

她雙臂摟住他的腰身,他受寵若驚。

運氣真好,遇上她家有突變,她情緒不安,他才有機可乘,不不不,心腸太壞了,不該這樣想,該死,幸災樂禍是會有報應的。

正胡思亂想,听得薔色又說︰「我真彷徨。」

接著,她痛哭起來。

她伏在他結實的胸膛之前,好好哭了一場,眼淚把恐懼、哀傷,以及其它毒素一起沖走。

耳朵一直摟著她,替她拭去眼淚。

然後她說︰「讓我們去大吃一頓,我餓極了。」

耳朵撫著她頭發,「那說什麼就什麼。」

「謝謝你,耳朵,我需要听這種捧場話。」

在走廊里,同學向他打招呼,「你好,耳朵。」

薔色訝異,「你真的叫耳朵?」

耳朵猙獰地說︰「你這輕挑的女子,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就跟他上樓。」

薔色咭咭咭地笑。

他們到西菜館去飽餐一頓,由薔色付賬。

耳朵看著她,「這樣漂亮又願意出錢,我真正幸運。」

他送她返宿舍。

舍監一見薔色便說︰「你母親來看你,在會客室等了好久了。」

著色征住。

她的母親?

她何來母親。

薔色輕經推開會客室門。

一位華裔女士坐在沙發上讀泰晤士日報。

抬起頭,看到她,像是老朋友一般說︰「中午抵達的飛機,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薔色目定口呆,口角真像一位母親,她也的確是她的生母方國寶女士。

不知多久沒見,可是方女士佯裝當中那些日子不存在,她像老朋友般,再度出現在薔色面前。

「坐下來。」

薔色月兌下外套,坐在她對面。

「坐過來。」

這次薔色並沒有照做。

「我有話要說。」

「請講。」

「我最近才知道陳綺羅病重。」

薔色看著她。

「我去打听過,她將不久于人世。」

薔色的目光變得凌厲,可是方女士沒有察覺。

她自管自說下去︰「你是她的合法養女,你可別那麼笨,你得設法取得遺產承繼權。」

薔色一動不動地坐著。

方女士並沒有老,她仍然秀麗苗條,衣著時髦,事實上,任何外人一進會客室來,看到她們,就自然會知道她們是母女,因二人長得十分相像。

可是,薔色欽佩生母那副獨特的心腸,連寒暄都沒有,你快要畢業了吧、生活還過得去嗎、一個人可覺寂寞……全部與她無關。

她只一心一意關心薔色的遺產承繼權。

方女士壓低聲線說下去,「你還做夢呢,那些錢本來就是你的,她由你父處奪得,現在她一撒手,眼看一切就自白流到陌生人名下,你甘心嗎?」

方女士咬牙切齒,她不甘心。

「將來你住何處吃什麼?噫,你還吊兒郎當就來不及了。」

薔色緩緩站起來,「你說完沒有?」

「那利佳上是什麼東西,她的錢到了他手里,還會有剩?你別胡涂。」

薔色長長吁出一口氣,拉開會客室門,「出去。」

「什麼,你說什麼?」

「滾出去。」

「你這樣同母親說話?」

「我沒有母親。」

方女士不願走,她提高聲線,「我好心來提醒你,你倒恩將仇報?」

薔色沒料到自己如此孔武有力,可叫把方女士推著塞出門去。

她哇哇大叫,一失足,跌在地上。

薔色猶自不放過她,把她自地上拉起,拖著她走過走廊,再大力推她出宿舍大門。

方女士繼續尖叫,這時,已有好奇的同學前來圍觀,也有人去通知舍監。

可是薔色已將生母推出大門。

回到樓上,她雙臂酸輀無力,頹然倒在床上。

第二天,受到舍監嚴厲責備,薔色自知理虧,只是低頭不語。

她一向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偶一犯錯,也可過關。

每晚,半明半滅,即將入睡之際,薔色都會听見一把女聲對她說︰「你將來吃什麼穿什麼?」

醒來,一身冷汗。

那樣,也終于捱到畢業。

利佳上特地來接她回家。

這真是他最最胖碩的時刻,外型似足北極熊。

簡色很懷疑他以後是否還會瘦回去。

他說︰「我來給你一個心理準備。」

「我明白。」

「綺羅的痛是不會好的了。」

其實薔色早已猜到,可是真確地听見利佳上這樣說出真相,也彷佛鼻子上中了一拳。

「她精神尚可,你回到家,請隱藏傷心之態。」

「是,我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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