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好。」
「還有,星期六有空嗎,我們一起去喝下午茶。」
她朝薔色眨眨眼。
「啊,有空有空。」
雨天的出租車都有一股霉臭味,眾人公用的東西都有點齷齪。
呀由侈入儉難,這話真沒錯。
從前,陳綺羅沒出現的時候,小小的薔色是電車常客,慢是慢一點,可是一定會到達目的地,她喜歡坐樓下,上落快捷一點。
沒想到今日已嫌出租車髒,寵壞了。
一整個早上她都有被遺棄的感覺,身上那股沾自破爛車廂的氣味揮之不去。
繼母要離開他們父女了,他們即將要打回原形。
薔色恐懼地用手遮住面孔。
放學,看不到綺羅那輛香檳色的跑車,薔色內心忐忑。
她等了十分鐘,決定去乘電車。
忽然看到車子在轉角出現,高興得淚盈于睫。
薔色的笑臉是真的。
她沖口而出︰「我以為你不來了。」
綺羅笑︰「怎麼會,我會永遠照顧你。」
「永遠是一個很長的日子。」
綺羅又笑,「不見得,人與百歲壽。」
她總是這樣,在最出乎意表的時候,表示她對人生的一絲悲哀。
薔色上車去,舒出一口氣。
「你父親叫我到倫敦會他。」
薔色只呵地一聲。
「你願意代表我去嗎?」
怎麼可能,「我不能曠課。」薔色想也不想。
回來之際,進不了家門,那可怎麼辦。
綺羅答︰「我也告不到假。」
「那麼,據實告訴他。」利害關頭,她遺棄了他。
人在人情在,他根本不應在這種敏感時刻離開這個家。
「他一回來,我就同他說。」
餅一刻薔色問︰「會叫他搬出去嗎?」
綺羅想一想︰「假如他不方便,我搬走好了。」
「可是,房子是你的產業。」
「沒關系,我還有別的公寓可住。」
這樣子,實在已經仁盡義至。
分手之後,她還願意照顧他的生活。
薔色有點羞愧。
「是我不好,我沒有一輩子同他在一起。」
薔色說︰「一輩子是段很長的時間。」
綺羅又笑,「不,並不是真如想象那麼長。」
薔色不出聲。
星期六,她們剛預備出門去,不湊巧甄文彬電話來了。
「你們母女都不來看我?」
薔色只是支吾。
綺羅在旁打手勢,叫她快點。
雖然遲到無所謂,可是她喜歡那個人,就不想叫他等。
薔色真尷尬,只得胡亂說︰「有人等我,下次再說。」
幣上電話之前還听得父親喂喂喂之聲。
她盡量壓抑懊惱之情,面孔漲得通紅。
可是綺羅一點也不察覺,不是粗心,而是不經意。
她穿一件貼身黑色西服,更顯得膚光如雪。
薔色只穿白襯衫及牛仔褲。
那男人遲到。
薔色不由得生氣,內心一聲冷笑。
早知可與父親多說幾句。
叫了冰茶,他還沒有出現。
薔色暗暗注視綺羅,她神色卻悠然,看樣子好象已經等慣了他。
薔色內心已開始排斥這個人。
然後,她看到一名男子大踏步走近,他一臉陽光,穿白襯衫卡其褲,揮著汗,動作卻輕俏敏捷,如一只豹子般潛到綺羅背後,站定,不顧薔色訝異的目光,伸出一只手,放在綺羅的肩膀上。
綺羅立刻知道這是誰,她把臉傾向他的手背,神色陶醉,垂著眼,一時也不轉過頭來。
薔色雖然年輕,看到這種情形,也知道什麼叫做戀愛。
綺羅笑了,「薔色,我跟你介紹,這個人,叫利佳上。」
他伸出大手,「薔色,你好。」
薔色被他握著手,熱情地搖兩搖,知道他把她當孩子。
這樣更好,人們對小孩沒有防範之心。
「我剛自郊外趕回來,遲了一點,對不起。」
看到薔色眼中有點詢問神色,他又解釋︰「每周末我做義工,教障殘孩子們游泳。」
薔色在心中呵地一聲。
他叫的礦泉水來了,豪爽地鯨飲。
然後,靜下來,什麼也不做,只是看看女友,微微笑。
薔色要到這時才看清楚了他,這人有一雙會笑的眼楮,身型好到極點,寬肩膀穿白襯衫已經夠漂亮。
最吸引是他渾身上下散發的一股活力,這是都會男性少見的魅力。
薔色這樣想︰城市太多大月復賈,太多權勢、太多名利,可是人人如行尸走肉,營營役役。
這利佳上是完全不一樣的一個人。
可是,他何以為生?
他已經開口了︰「讓我介紹自己,我在大學里教數學,你對數學有興趣嗎?」
薔色忍不住微笑,他把她當十一歲。
綺羅一直不出聲,任由他們自由對答。
「不,」薔色回說︰「我對數學興趣不大,可是分數卻還不錯。」
「綺羅說你是好學生。」
薔色客氣地答︰「一個人,總得做些什麼。」
她注意到他頭發近額角處有點鬈曲,這個人,一切外型上的優點都讓他佔齊了。
只坐了一會兒,他便看看表,「我得回去更衣,有學生稍後來找我。」
他再與薔色握手,「很高興認識你。」
然後走到綺羅身後,雙手搭在她肩上,他不知為什麼那樣喜歡站到她背後。
只見綺羅的上身稍微往後仰,靠在他胸上,他俯來,吻她額角一下,轉身離去。
薔色這時才領會什麼叫做如膠如漆。
母女靜了好一會兒。
餅一刻,綺羅才問︰「你覺得他怎麼樣?」
薔色猶疑半晌,才老氣橫秋地說︰「好象很危險。」
綺羅一听笑得翻倒,「不不不,他至文明不過,今日他知道要來見你,有點緊張,表現失常。」
「他為什麼要緊張?」
「我同他說,你是我的女兒。」
薔色有點尷尬,「這不妨礙你嗎?」
綺羅訝異,「又毋需他操心,何妨礙之有。」
是,只有人在檐下討生活的才叫油瓶,否則,各歸各。
薔色點點頭。
綺羅接住她的手,「來,走吧。」
她們二人都喜歡用身體語言,又那樣爽朗活潑,真是配對。
薔色黯然,父親已永遠失去陳綺羅。
「他不介意你結過婚嗎?」
綺羅大吃一驚,「他應該介意嗎?」
「我不知道,好象,呃,社會,對離婚婦女——」
綺羅強忍住笑,「你听你祖母說太多的天方夜譚了。」
一定是,薔色氣餒。
「可是,」綺羅說︰「離婚仍然是十分痛苦的一件事,切勿誤會我將之當家常便飯。」
薔色不再言語。
那天晚上,她做夢,老有人握住她的手,她並無掙扎,也不想放松,那是一只溫暖的大手,伸開五指足夠遮住她整張小臉。
半夜,電話鈴響了,薔色在床上翻個身。
一定是父親不甘心,再次打來。
可憐的父親,這里已經沒有他的位置。
薔色在睡夢中嘆息數聲。
天亮,鬧鐘把她叫醒。
她如常梳洗完畢,走到客廳,看到繼母坐在沙發上,手里拿著一杯拔蘭地。
薔色立刻走過去︰「什麼事?」
綺羅抬起頭來,淚盈于睫︰「倫敦打電話來,車禍,你父親——」
「我們馬上去看他——」
「他已經辭世。」
薔色張大嘴,一時間無法適應,全身僵硬,剎時還不知悲傷,只是突兀。
「一個年經人醉酒駕駛,沖過紅燈,與他迎頭相撞。」
薔色緩緩坐下。
綺羅沒有實時叫她,好讓她睡到天亮。
「我得實時趕去辦事,你要不要一起來?」
薔色麻木地頷首。
「現在,我要知會甄氏兩老。」
那天大抵是天下最痛苦的任務。
天全亮了。
佣人如常捧出咖啡,綺羅伸手去接,杯子踫到碟子,嗒嗒作響,她才發覺手在顫抖。
她撥電話到公司,找到私人助手,請他們過來幫忙,那一男一女年輕人在半小時內就趕到了。
一進門就與綺羅擁抱一下,然後馬上開始辦事,不消片刻,已討好飛機票及酒店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