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蘇蘇在門後大叫,我已進了電梯。
避理員見到我很詫異,眼角像是問「這麼快」,我連忙逃之夭夭。
笆于向盛國香拜服,不表示其他女子也可將我玩弄。
柄香那種優越是天生的,自然而然,她流露出高人一等的氣質,不論男女,都被她風度懾住,情願听命于她,在盡可能的範圍內遷就她。
蘇倩麗所恃的,只是一點點美色,態度驕橫,難以服眾。
興致索然回到家,林自亮冷冷問︰「回來了?有人送機票來,連證件都放在你書桌上。」
我倒在沙發上,用雜志遮著臉。
「屆時分頭到飛機場,你提前進入禁區,以避耳目,可是這樣?」
如果她家人去送她,恐怕要如此安排。
「時機尚未成熟,不適宜公開。」
「這樣鬼鬼祟祟值得嗎?」
電話響。
林自亮諷刺地說︰「那位夫人找你。」
我跳過去。
「收到東西了?」
「國香,我已有兩日兩夜沒有見到你。」
「也許我不應該答應你。」
「你在什麼地方,我立刻過來。」
「我們一家在母親這里。」
以後但凡有節日,就沒我的份。
我听見施叫她,他仿佛把她盯得很緊。
「施峰過來了,再見。」
老施有施峰施峻作武器,我可得孤軍作戰,親眼見過小施峰維護父親那堅決忠誠的樣子,羨煞旁人。
我靜靜放下听筒,輕輕的「叮」一聲,像是我內心微弱的抗議。
林自亮冷冷的目光又射進來。
兩兄弟相依為命地長大,卻經不起考驗,他沒有支持我。
這不像他,小時候與高大的同學打架,他一定奮不顧身地幫我,兩兄弟受人圍攻,一敗涂地,抱頭痛哭不知多少次,但重要的不是勝負,而是兄弟同心。
他竟然離棄我。
「大哥,說你永遠在我這邊。」我懇求。
他悻悻說︰「也許我表達方式太差,淨替你不值。」
我緊緊握住他手,「我會得照顧自己。」
「我不明白你,但我尊重你的意願。」
我倆緊緊擁抱,互相大力拍擊對方的背脊,忽然想起母親去世那夜,普天下也只剩我們兩人,在醫院直擁抱著哭,我淚盈滿眶。
罷想說些更肉麻溫情的話,電話鈴打斷情緒。
我去听,是海倫俏皮得會跳舞的聲音。
我示意林自亮前來。
「那位小姐。」
林自亮定一定神,過去說話,「你在什麼地方?紐約?」
難怪他要怨忽,兄弟倆同樣不爭氣,被異性佔盡上風。
「我來陪你?笑話,我有生意在此,哪里丟得開。」
我回到房間去。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終于變成喁喁細語,說個不停,我無聊地看著鐘,足足過了半小時有多,他才掛了電話。
海倫落足本錢,用足心思。
林自亮出現在門口,「我明天去紐約。」
你說要不要命。
理論是理論,事實是事實。
沒想到他比我更早出發去長征。
我自己的行裝也收拾好了,我們互相祝福。
先把他送走,才回家打點,報紙暫時停派,信箱吩咐佣人開啟,留下緊急聯絡號碼。
第二天一清早要與國香結伴旅行,一夜不寐是必然之事。
清晨五時已經起床,正在關窗戶煤氣喉,電話鈴響。
「喂。」
「我是你師母。」
我心一跳,師父出事?
「你方便來我處一次?」
「我最遲八時要到飛機場。」
「是很重要的事。」
我想一想,「好,立即到。」
索性連行李一並帶著走。
天才蒙蒙亮,印象中從沒試過在破曉時分上路,截了街車,先往師母家去。
在這種尷尬時分找我做什麼?
師母在門口等我,她已穿著整齊。
我提著行李進屋。
「咖啡?」
「黑。」
我倆坐在廚房中,捧著咖啡杯。
天漸漸亮起來,師母還在培養情緒,開不了
平日我不會無禮,但今日不同往日,我看了看腕表。
師母牽牽嘴角,我耐心等她。
她的臉容秀麗,眉梢眼角都像國香。
啊柄香,我四肢酥軟,這個名字對我這般魅力。
我溫和地提醒她,「我在等。」
師母忽然站起來,「國香叫我同你說,計劃改變,你不用去了。」
我呆視她,一時沒听明白。
師母深深嘆口氣,說不出的同情與不忍。
漸漸那五個字烙印似炙進我的心︰你不用去了。
我唇焦舌燥,指著牆角的行李,輕輕說︰「東西都收拾好了。」
師母無話可說。
急氣攻心,金星亂冒,我還盡量維持鎮靜,「發生什麼事?」
「施與她同去。」
「可是,」我指著胸口,「我約她在先。」
「不,施同她十五年前就有約,他有優先權。」
喉嚨似有一口痰嗆住,我想申辯,聲音似嗚咽,連忙合住嘴,把句子硬生生吞下肚子。
「回去睡一覺,過後氣下了就沒事。」
「我去飛機場找她。」
師母用手攔住我,「氣上頭不要沖動。」
「我沒有氣,我一一」
「也不要說太多話。」
「她為什麼不親口同我說?」
「她怕你不高興。」
「我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那就最好。」
「我走了。」
「自明,別到機場去。」
「怕我鬧事?」
「不,飛機在午夜已經開出。」
我更加五雷轟頂,她都算準了,我渾身乏力,軟倒在椅子里,事後才叫老太太來安撫我,我看看時鐘,七時十五分。
他們已經飛到太平洋上空去了,我的心漸漸靜下來,這樣作弄我,為著什麼呢?根本不必約我前往,根本可以嚴厲地叫我死了這條心,何苦給我虛假的希望。
我非常非常疲乏,伸手揩揩面孔,勉力站起來,「我走了。」
「自明,你听我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苦笑。
師母怪不忍,一開口便像要說︰「大丈夫何患無妻。」
「國香也很難過。」
說也奇怪,我竟笑了。
「真的,我並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如非緊要關頭,她不會向我求救,也不會貿貿然公開她的秘密。」
我很感激師母這樣安慰我。
無論怎樣不忍,無論怎樣無奈,無論怎樣難過,始終是她的手握著刀,始終是我挨了刀。
「是施偷偷買了飛機票,告好假,到最後一分鐘才通知她,她沒有時間向你交代。」
短短幾句話內不知有幾許紕漏,我也不去一一指正,最後一點點自尊自制都不盡力維系,就似失意撒賴的潦倒漢了。
我低下頭,「師母,我告辭了。」
「自明,」
「放心,我不會給她麻煩,我深愛她,我尊重她的意願。」
我挽起行李。
奇怪,那數十公斤的衣服雜物竟似千斤重,而我的手臂酸軟無力,這不是笑話嘛,這次學成歸來,一心要以夸父之毅力創一番事業,怎麼竟叫一段得不到的愛折磨得不似人形?
「師父回來,記得通知我,我替他洗塵。」
「自明,一定。」
師母陪我到門口,臉上惻然。
她這個差使也不好做,不知首不知尾,忽然叫她報凶訊,看一張死人般灰敗的面孔。
真想埋葬自己,莫再出丑現世。
「再見,師母。」
我上了車。
一路上很平靜,呆呆地坐車內,一點兒表情也沒有。
真好,大哥不在家,不然還要作出一番解釋,現在我獨個兒,可以名正言順在黑暗里腐爛。
街車到家門口,我遞上鈔票,下車。
司機大聲呼喝,叫我取行李。
我找出鎖匙開了門,客廳里的簾子由我自己拉得密密,還開著一盞二十五瓦的長明燈。
期望了這麼久的薔薇泡沫終于粉碎,心中像是掏空似的,呆呆地坐半晌。
忽然把行李放在床上,打開收拾。
一件件短袖襯衫都像是在哈哈嘲笑我,衫上花紋張牙舞爪撲上來。都是新置的,用盡心血,還添了一套極精致的攝影機,一整套的鏡頭,像只只怪眼,看透我怯弱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