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撫著我的頭發!我抱住了他。
我低聲的說︰「但是家明,家明不會這麼容易松手。
「他會的。」我睜開了眼楮。我仍然抱著他,沒有讓他看見我的臉。
「為什麼?」我平靜的問。
「他愛你,他會放棄你。
「為什麼?」
他撫著我的頭發。他的手指有點冷。
我有點明白了。
「堅。你不是要我。你只是要他離開我。」
堅一震。
我仍然抱著他,「你不是要我離開他,而是要他離開我,是不是?」
他靜默了一會兒。
他說︰「辛蒂,你太聰明了。」
「他才是你愛的人,是不是?堅你恐嚇他,如果他不放我,你就告訴我,他是你的愛人,是不是?堅,你骯髒狗娘養的,你不放過他。正像你不放過我。」我的聲音平靜得出奇,「你厭了女人,你把他勾上手了,堅,你不放過他。」
「辛蒂,你猜到了。我們在一起很久了,辛蒂,但是你回來了,他愛上了你。我們都髒,辛蒂,沒有分別,我勸你離開他。他不是男人。你到現在應該明白了,他不是男人。」
我松開堅。
我瞪到他的眼楮里去,「是的,我明白。但是我喜歡他,正如你說︰我們三個人都髒。但是堅,這一次你輸了,堅,他愛我,你不能使他不愛我,我還是要嫁給他。」
「你瘋了,辛蒂。」
「我們不全是瘋子嗎?」我冷冷的問,「我還是嫁他,你永遠得不到,堅,永不。」
我轉頭。
「辛蒂——」
我轉頭。
他臉色蒼白,我第一次看到他臉色蒼白。
我聳聳肩,「我一點也不介意,事實上我現在就去告訴他我不介意。這回事算什麼?我讀書的地方,十分之四的男人是這樣的。堅,再見了。不要裝樣你要我,你要的是家明,但現在他是我的了。對不起。」
我關上了他的大門。
我站在街上,有種作嘔的感覺,我靠在牆壁上,頭暈得抬不起來。我的天。為什麼是家明,竟是家明。我要他救我,誰知道更需要人救的是他。
我靠在牆上好一會兒,我該做什麼好?應該走。遠遠離開他們兩個人。我怎麼有可能斗贏堅這個魔鬼?但是正如堅說,我要活下去,活下去,不是平淡正常的活下去,而且照我生活的方式活下去。
現在放棄已經太遲了。
我真鈍,早在那天看見他們兩個在一起吃茶就該明白,最遲在看到堅書房里家明的照片也該明白了。家明,何以他一直只是吻我的頭發,何以他從來不踫我。
我喘氣,奔出馬路,伸手攔了一輛車。
堅真不是人。
我沒有回家,我叫司機開車到家明那里去,我要見家明,我淌著一手一身的汗,但是那顆眼淚型的鑽石還是在我手指上閃著光。我用手抹去了額角上的汗。
當堅叫我把戒指送還給家明,我還以為他要的是我。
天下像我這種人還有幾個?
我要他,我愛他,至今我還是愛他。然而我終于得到機會了。現在他得听我的。他得听我的。我笑了一笑,現在我不會松手,現在他得听我的了。
車子到了家明那里。我按鈴。按鈴。沒人應門。我倒出了手袋里所有東西,希望有他的鎖匙,是的,幸虧,我開門進去。
「家明?」我叫,「家明。」
我在地毯上被茶幾勾了一下,摔在地上。
我看到走廊那一頭有水淌出來。
「家明!」我爬起來奔過他房間那里去。
「家明?」我尖叫。
我推升房門,浴室的門開著,他浸在一池紅水里,浴白里的水溢了出來,整個房間地板是水。血水,他的血。割了手腕。
他穿了絲襯衫白長褲浸在浴白里。
我拿起了電話。打給一個熟捻的醫生。他說他與救護車馬上來。
我真鎮靜得奇怪。
我挽起了自己的頭發,我把浴白的水塞拉掉,把水龍頭關好。把他的頭托起來,謝謝天,這年頭的浴白小,不然他會淹死。
是的。三年半前我也用這個辦法自殺過,一模一樣的辦法。吃了足夠的安眠藥,開了一缸熱水,然後割了手腕。可笑的是他們在三個鐘頭後才發現我,我居然還活著。居然還活著。
他的臉孔是蒼白的。有種說不出的美。我的家明。
我探他的鼻息。他還溫暖。
他會活,我知道他會活。
我把他兩只手從水里撈出來。血離開水會凝固,只要傷口不太深,我也知道。
浴白里的水流干了。我用毯子把他裹起來。
醫生到了。
他看了我一眼,跟我一樣鎮靜。
「他會活。」醫生說,「我們馬上去醫院。」
我抓住了醫生,然後我昏了過去。
我真的昏了過去。
這大概是好笑的,因為醫生要把我們兩個人一起送到急診室去,他私人的急診室。
我是很快醒過來的。
醫生很好,因為事情與家人無關,我又沒有受傷,他沒有通知父母親,問我家明的親人,我搖頭。醫生對我說︰「你心腸不要太硬。」我苦笑。都是為了堅,關我什麼事?替家明輸血,替他縫針,把他送進醫院里去休養。我拿著醫生給的鎮靜劑回家,吃了,睡覺。
一夜看見家明的血。
這個醫生好,有肩膊,夠膽量,我恨某一些醫生,對病人完全無關痛癢,除了傷風之外,什麼都不理不睬,病人好好的,他們先嚇死了,先把病人往醫院里推。
第五章
我沒有睡好。
我起床抽煙,一支又一支。
為什麼他這樣子,為什麼?
為什麼我們都錦衣美食,卻這樣不快樂,為什麼?
我們也快樂過。
我手臂在他手臂里,我們笑過。
我並不愛他。
我不懂愛人。
沒有他,我一樣可以活下去,但是當時我覺得沒有堅,我是活不下去了。這種事,一生只能發生一次吧。我總是踫見這樣的男人,上帝不眷顧我,不原諒。
我抽了一支又一支。
我感覺胸口很悶,想吐又吐不出來。
明天我要去看他。我一定要去看他。我現在不能罷手了,我一定要去看他。
這一夜比任何一夜都長,太長了。我看著天露出曙光。五點半。從五點半到八點半還有三個鐘頭。我疲倦。老老實實的說︰我真想也死了算了。
我的意思是,我還能要求什麼呢?該做的全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錯了又錯,錯了又錯,再錯,都是同樣的錯,一樣一樣的錯。
我只是一個女人。
每一個女人都一樣。
但是上帝把她的頭別轉了,不眷顧我,降災難于我,因為我恨惡管教,就是管教我一個人。
我想要一個長期休息。長期休息。我想死。
這或者是家明的想法。
我們都累了,都要休息。
但是一個早上之後又是另外一個早上。我們還都活著,都得活著,活下去。我這麼疲倦。
我撩起了窗簾一角,推開了窗,一只蝴蝶,一只最簡單的粉蝶飛了進來,藍色的。LEPAPILLONBLEU。我苦笑。我見過這些蝴蝶,早上色彩是鮮麗的,到了黃昏,就褪色,總活不過夜里,但是蝴蝶,蝴蝶不是為活到天明的吧。我希望我是蝴蝶。
我把窗口關上。
那只蝴蝶就在房間到處撲著,是的,進來了,就出不去了,我這間房子就這樣,我的生命也這樣。
我沒吃東西很久。
我錯了,我不該回來。我曾經一度胖成那個樣子,真的胖,胖得害怕了,連夜飯也不敢吃。如今一下子瘦下來。老了多少?
我按熄了煙,打電話給莉莉。
電話響了三下。莉莉帶夢的聲音問︰「喂?」
「是我。」
「你呀,你干嗎?天還沒亮。」她說,「現在不比以前了,我丈夫要一早上班的,你等等,我到客廳的分機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