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見你。」
「你必須見我。而且別自欺欺人,你想見我的。」
「你這狗娘養的廣我咒罵他。
「鎮定一點,出來,半小時後我在你家轉角等你。」
他掛上了電話。
等我。在街上轉角等我。他那輛車子。多少次了,我坐在身邊,我們無處不去,無所不至。奇異的感覺,他又來叫我出去了,我該做什麼?換上衣服?听從他的話?像以前一樣?
我的胃,那一次服了過量安眠藥之後,我的胃一直不好,吃多了痛,吃少了就問。現在他又叫我出去了,為了什麼?我一見到他就可以知道了,這一次是他來求我的。我得叫他等,好好的等。
我坐下來,燃起了一支煙,慢慢的吸著,我看著鐘,等時間過去,分針與秒針都轉動得慢,但還是在動著。我要他等,至少等半小時。
吸完了一支煙,我笑了,嘲笑自己,這不是成熟的表現,這實在太幼稚了,我應該裝得大大方方,開開心心才是,完全把他當一個朋友,一個人,一個普通的相知,沒有愛沒有恨,什麼感情也沒有,遇見了,心平氣和的招呼一聲。為什麼要叫他等?沒有必要。
我把舊的粗布褲翻出來穿上,胡亂加一件襯衫。我看鐘,我還是不遲到的,像以前的辛蒂一樣,堅說幾點鐘,就是幾點鐘。堅的話跟《聖經》上的話一樣。
我嘆一口氣。
我把鈔票塞在口袋里,朝街角走去。
老遠便看見堅的車子。
我拉開了車門坐進去,並沒有看他,我說︰
「許久不見,堅,你好?堅?」
車子還是麥塞拉底印地,但是換了新的,桃木表板上的儀表像飛機一樣的復雜。他的舊車里坐過多少女人?新車里又坐過多少女人?如果堅是一棵聖誕樹,我不過是其中一盞七彩燈泡,我苦笑。所以我決定愛家明。不為什麼,只為他的誠意。
今天堅叫我出來,又是為了什麼?
他點著了一支香煙。三年了。他仍然吸「藍圈」。多少次,我在外國,遇見吸這種牌于香煙的男人,總多看幾眼,不為什麼,只為了堅。告訴堅他也不會相信,他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讀到文憑了?」
「讀到了。」我客氣的答。
「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我平靜得很。
「你胖了。」
「是的,那天你已經說過了。」
「胖了很美。」
「謝謝,我怎麼可以算美?」我說。
「一個女孩子,當她不知道自己美的時候,才是真美。」堅說。
「謝謝。
「我看到你手上的戒指了,很好。」
「謝謝。
「你們決定訂婚了?」
「是。
「恭喜。他倒是下了決心。」
我轉問他,「什麼意思?」我的聲音仍然很低,「你是他的什麼人?他沒有父母,你是他的什麼人?為什麼你的口氣這麼奇怪?」
「他難道沒有告訴你7我是他什麼人,你不知道?」
「朋友,」我說,「你不過是他的朋友。」
他笑了,「我是你的什麼人?」
我的怒氣慢慢的上來,我壓抑著自己,盡量壓抑著,我冷冷的說︰「你是我一度愛過的人。」
「可以幫我一個忙?」他問,「看在以前的份上?」
「忙?什麼忙?堅,偉大的堅,還要人幫忙?」我諷刺的反問,「我沒有听錯吧?」
「辛蒂,另外找一個男孩子。」堅說。
「什麼?」我真正的詫異了。
「家明不是你的對象,你與他不配。」他說,「而且你又並不是真愛他。
「在某方面我是愛他的。
「某方面,哪方面?」
「他是一個熱血的人。」
「辛蒂,你一點也不知道,他是一個陌生人,四個月,你才認識他四個月,你憑什麼說他是個好人?什麼是好人,什麼又是壞人?我是壞人,因為我沒有娶你。你嫁了我,會開心嗎?只為了你沒得到不一定需要的東西,你生了氣,恨我至今,辛蒂——」
「我愛你,堅。」我很平淡的打斷他,「我愛你。你知道我愛你,堅。」
「辛蒂,沒有用。」他說,「我向你解釋過多少次了!」
「沒有關系,但現在我要結婚了,我的對象是家明。我不明白,你沒有資格介人我與家明之間。我們沒有見面已經有三年了,不可能是為了我,你從未曾愛過我一分一毫,為什麼?」我凝視他。
「辛蒂,幫我一次忙,離開家明。」堅說。
「為什麼?」
「你不會後悔的,辛蒂,听我的話。」
我笑了,「堅,我長大了三年。我喜歡家明,我結婚的年齡也到了,他向我求婚,我家人應允了,我連他的戒指也戴上了,為什麼不?」
「不!」
「為什麼?」
「辛蒂,我不能讓你嫁人。」他說。
我靠在沙發上,我打量著他。
不要我嫁人?如果我不明白堅,我會說︰
「啊,他不讓我嫁人,是因為他愛我,不愛我也至少想霸佔著我。」但是我太明白堅了,決不是為了這一點。
我微笑。
堅說︰「辛蒂,三年沒見你,你成了一只小狐狸了。」
「第一,堅,我不小。第二,我一直是一只狐狸,以前不一樣,以前我愛你。」
「現在你不愛我了?」
「堅,我不知道愛是什麼,但是曾經一度,為了怕失去你,我情願死,這可算是愛吧?現在你可以看得出,沒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很好,活得很好。」
「是,我看得出,你好像很高興。」
「自然。」我噴出了一口煙,「我學乖了。」
「你在外國,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好奇?每個人都好奇。堅,我不過是個女人,你想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很多男朋友?」
我搖頭,「我不要情人、愛人、男朋友、未婚夫。」
「什麼人?只是男人?」
我笑,「說得好,堅,只有你明白,只是男人,就是那樣,只是男人。上床好,下床也好,不用客氣,不用再見,只是男人,沒有懷念的男人。」
堅低下了頭。
「不是你的錯,堅,不用難過,你一直喜歡我,我知道,但是一個人總會變的,我變成這樣,與你無關,也別太驕傲,以為這與你有關,別擔心,我活到今天,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我說。
「你不甜了。」
「是,不甜了,不可愛了,多麼可惜。堅,三年前,記得三年前——怪,我還是愛跟你說話,說個沒完沒了,堅,記得三年前,我是純潔的,是不是?但是現在。」我笑了。
「即使你嫁了我,你也不會快樂的。」
「或者,但是你畢竟沒有娶我。」
「辛蒂,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他忽然問我。
我怔了一怔,即笑了起來,我大笑,然後我哭了。多少時候沒有為堅哭了,但我還是哭了。
第四章
「開什麼玩笑?」我問。
「我沒有開玩笑,我要你,現在就要你。」他說。
「我手上有家明的戒指。我要回去了,他在找我,他在等我的答復,我一定要回去。」
堅忽然伸手抓住了我。
我盯著他。
我問︰「干什麼?」
「到我家去。」他鎖╴L了車門,開動了車子。
「看天的份上,堅,讓我走,讓我走,看天的份上,你也應該放過我了。」
他緊繃著臉,他薄唇,他耳鬢灰白的頭發,他美麗的側面,他手上那只考究的戒指,他熟捻的古龍水味道。
我把頭靠在車窗上,玻璃是冰冷的。
是的,我愛他。
奇怪,到了今天,我還愛他。
我還愛他。
十年了,我不變的愛著他。只因為我得不到他。我轉過頭去,我把手放在他肩膊上,我模他的後頸,他修得那麼整齊的頭發。我趨身過去,我吻了他的臉。他應該微笑,但是這一次他沒有。他仍然緊繃著臉。以前,每當我吻他的臉,吻他的手,他總是微笑了啊——那個傻小女孩子,她是多麼的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