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服貼了,「謝謝你帶我來。」
離去時打算結帳,櫃台職員微笑說︰「已經付過了。」
她轉過頭來,無比詫異,「你緣何時時替我付帳?」
他推開門,「我為什麼不能替你付帳?」
她感喟了。
在她李碧如的生活中,付帳也許是最重要的職責,他們只有在叫她付帳的時候,才略為和顏悅色。
丈夫、子女,都擅長把一疊疊文件擱面前叫她簽署,每次她都微笑說︰「家父囑咐我,未細閱文件之前,不得簽名。」
當然,她不是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最終會把所有的帳單轉嫁到她頭上,他不可能帶著錢來打工,可是,他就是叫她舒服,付賬也值得。
「現在我們到哪里去?」
「吃完中飯,送你回家打一個中覺。」
她咳嗽一聲,「我在想,或許你不介意一起出門到——」
年輕人接上去︰「那些風景區都很悶。」
「那麼,到東京走走。」
「我對東洋次文化亦無多大興趣。」
「這樣吧,地方由你挑。」
「我愛去的地方你未必有興趣。」
「不會的,你說好了。」
年輕人笑笑,「譬如說,睡房。」
她涮一下漲紅了臉。
吃飯的地方遇見熟人,有女士過來與她打招呼,她大方應付,朋友站著與她說話,年輕人連忙站起來拉椅子。
出過一身汗的她看上去容光煥發,心情愉快,年輕人覺得自傲,最要緊是顧客滿意開心。
在停車場里,他遇到佐佐木,那日本人身後跟著一黑一白兩個英俊的年輕男子。
他們談了幾句。
「博士已決定更改店名。」
「那也好。」
他們朝艾蓮笑笑,登車離去。
艾蓮問︰「你的同事?」
年輕人看著她微笑,「要不要叫他們一起來?極有趣的。」
她大驚,「不不不——」隨即沉默下來,她被侵犯了,同時,她也知道他也被她得罪。
太可悲,真沒想到這樣關系的兩個人居然還各自有自尊。
人是何其可笑的一種動物。
第三章
那天下午,他陪她飛到東京去。
他送她一盒衣物,她以為是一套睡衣,打開來,發覺是一條緊身黑皮褲。
她駭笑,這可是怎麼穿得上去。
他叫她躺下,拿來一只噴壺,賺小的部位噴些水,皮料濕水後可以拉寬一點,漸漸一寸一寸那樣把拉鏈拉上。
她訴苦︰「我不能呼吸!」
「可以,別擔心。」
「這樣像是受刑。」
皮褲貼著腿月復,似一層光亮的皮膚。
接著,他叫她化下濃妝,把她頭發抓松,跟他到鬧市逛。
他仍然穿白襯衫藍布褲,看上去似一個學生拖著一個流鶯。
傍晚,街上那些夜之女神向她投來艷羨目光,像是羨慕她找到個好客人。
他與她站在街上吃牛肉面。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東京,可是你到了此地十足似日本人。」
年輕人笑笑。
「會講日文嗎?」
他輕輕地在她耳邊說起來,聲音柔靡纏綿,她听不懂,可是一邊耳朵熱辣辣。
半晌她問︰「講什麼?」
「夏季大減價,一切貨品二至五折,賓客必可滿載而歸。」他指著對面百貨公司告示。
艾蓮一楞,笑不可抑,由此可知不是說些什麼,而是如何說出來才最重要。
能叫她笑,真不容易。
她伸手去模他的面孔,「真不介意終身與你廝守。」
年輕人摟住她的腰,不,不會有人願意一輩子做賣買。
她詫異時間過得那麼快,她願意繼續享受這種雙腳踩在雲霧里的感覺。
「陪我去三藩市。」
「今天累了,明天再說。」
她買了一只金表送他,他拆開一看,還給她,「我只戴泰密士。」
她還在躊躇。
他喚她︰「過來,緞子床單非常柔軟。」
在舊金山,他們住在她的公寓里。
早上,她穿著浴袍站在露台看金門橋,听見他捧出咖啡,她轉過頭來說︰「我從未試過如此快樂。」
他不語,輕輕坐在她身邊。
那天晚上,他倆出去吃飯,侍者剛捧上龍蝦湯,忽然之間,水晶燈不住搖晃,燈光一明一滅,台椅震動,眾皆愕然。
年輕人低聲嚷︰「地震!」
立刻把女伴拉到台底躲藏。
這只是一次微震,可是牆壁上的裝飾全部掉下來了,落了一地,顧客驚惶失措。
年輕人月兌了外套罩住她的頭,整個身子伏在她身上。
震停了,大家紛紛鑽出來,她呼出一口氣。
看著他,她問︰「你倒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他答︰「先照顧婦孺。」
她無話可說。
從來沒有人這樣關心她。
他們散步到街上。
夜總會門口站著艷女,看到異性走過,把雨衣掀開,叫他們看到,「進來,一分鐘免費看,一分鐘免費。」
她問︰「這是月兌衣舞?」
年輕人額首。
「我從未看過。」
「這些不好看,舞娘身上有針孔,有機會我陪你去看高尚點的表演。」
她訝異,「表演也分層次?」
他笑笑,「分十八流,最高境界的稱藝術。」
她深深嘆口氣,「我懂得太少。」
「你懂得風中接吻嗎?」
舊金山的風冷且勁,情侶實在有必要擁抱。
即使在旅行期間,他也帶著簡單的運動器材。
他有一條單杠,他把她抱上去,叫她雙手握住,一放,她直嚷。
時間真像回到二十年之前去。
這是買回來的歲月。
她忍不住問他︰「若果這是你的假意,你的真情是什麼樣子?」
他不想回答,他根本沒有真情。
客人都這樣,日子長了,她們都無可避免追究真假問題。
她伏在他胸前,「你的皮膚多麼漂亮。」
許多人客都那樣說過。
但是這個叫李碧如的顧客比較特殊,她對人有一定的尊重,而且,因為真正富有,嘴里從來不提錢字。
他喜歡她。
第二天,她同他說︰「我想你陪我去見我大兒偉言。」
年輕人揚起一道眉,他略為意外,可是言語中一點不露出來。
「我駕車送你。」
他是最好的游伴,全世界各大城市的道路網了如指掌,各國語言亦全講得通。
她看著他,「偉言同他父親已經沒來往,這些年來,只有我比較同情他。」
年輕人不說話。
謝偉言住在市中心,住宅十分特別,由貨倉改建,乘一部載貨電梯直達,藝術家喜歡這種別致的居所,室內裝飾做得一絲不苟。
謝偉言長得清秀英俊,早已準備好茶點招呼母親。
寒暄過後,他給他們看他的最新版畫制作。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門打開,一個金發男子進來。
謝偉言十分大方地介紹︰「我的室友彼得贊臣。」
那金發男子滿面笑容︰「歡迎歡迎。」
他一手把花束遞給謝偉言,一手把帶回來的蛋糕打開待客。
年輕人與他們聊到藝術潮流的走勢,相當投機。
直到晚飯時分才告辭。
謝偉言把母親送到門口,「媽媽,多來看我,我常常想念你。」
他母親淚盈于睫。
在車子里,她頹然說︰「你明白了。」
年輕人過一刻反問︰「明白什麼?」
「我兒有特殊癖好。」
年輕人微笑,「在舊金山,這算是正常關系。」
「你真會說笑。」
年輕人不語。
「對不起,我不該叫你負擔我的煩惱。」
「沒有關系。」
「他父親憎恨他。」
年輕人不便置評。
「因此責怪我,我們感情日差,已近水火。」
可是,他們都不願離婚。
丙然,她低聲說「我們在加州結婚,分手規定財產要分一半,有若干物業,由先父留下,我真不忍出售。」
听客人訴苦也是工作一部分。
回到公寓,他斟一杯白葡萄酒給她。
「味道好極了。」
年輕人笑,「市郊那柏殼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