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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牆會說話 第27頁

作者︰亦舒

春池攤開手,「這便是生活荒謬之處,你如不願以淚洗面,就得振作。」

若非忽然問︰「作為女性,我可是一點前途也沒有了?」

春池側著頭想一想︰「我不知道,可能轉一個彎,萬丈光芒照著你,又或者只得小小阿伯拉罕陪伴你,還想怎樣。」

這時,報館派人送來稿酬。

春池一看數目,深深吸口氣,「什麼,不是說窮稿匠嗎,收入竟這樣驚人,可見大作甚受歡迎,恭喜恭喜。」

若非不語,她失去太多,不是任何名利可以彌補。過兩日,嬰兒用品送到,裝修師傳接著布置窗簾燈飾,小房間應有盡有。只少了最重要人物。

張仲民像是知道她倆想的是什麼,他轉過頭來,「我願做孩子義父。」

春池拎著衣物,微笑,「這樣小,居然是一歲大童裝。」

仲民搖頭,「我真不敢抱。」

「可以裝進這只籃子里。」

若非一言不發,皺緊眉頭坐一角。

「若非,怎麼了?」

「送我進醫院。」

春池立刻丟下一切,聯絡史橫生醫生,把若非送進醫院,大家松一口氣。病房是春池地頭,如到了自己地盤,如魚得水,指揮如意,把若非照顧得周到舒服。

張仲民忽然說︰「試想想,這件事若果發生在三十年前,你倆又沒有能力,可真是悲劇。」

春池笑笑,「過去是歷史,將來是未知,今日最重要,是上帝的禮物,所以叫Present。」

仲民微笑,「听你說話真有意思。」

「上一代的人,比我們容易傷心,也比我們容易快樂,我們比較實事求是。」

這時,春池手提電話響起來。

「噫,仲民,我要到纜車徑去一趟。」

「干什麼?」

「拾磚頭。」

他們趕到的時候剛看到推土機整理現場,春池在亂石堆中挑選。

仲民莫名其妙,「隨便拾一塊不就行了。」

「不,你看,這塊邊上有天花板及牆角的嵌線。」

仲民嗯一聲,「原來是菊花紋。」

春池把磚塊放進大紙袋中。這時,她發覺廢墟中另外有人。那人站在遠處,正在亂磚堆中徘徊,看仔細了,是位白發女士,穿寬袍子,體態瀟灑,不受年齡影響。這時,她也發現了春池,他們轉過頭來,目光接觸。

是誰?春池沖口而出︰「你也曾是纜車徑住客?」

女士點點頭。

聰敏的春池忽然想起來,沖口而出︰「你是車安真女士。」

被她猜中,車女士揚起一條眉毛,「我們見過面嗎?」

春池興奮地答︰「在報章雜志上讀過你的消息。」

車女士拾起一塊磚頭,抱在懷中,笑一笑,「幸會。」

她輕輕轉身離去,神情無限依依。

「啊。」仲民大為詫異,「原來世上痴情的傻子不止連春池一個人,這幢老房子里到底發生過多少故事?」假使這些磚塊能說話,不知會傾訴多少悲歡離合。

半晌,春池說︰「我們走吧。」

「遵命。」

回到家中,仲民微笑,「其中一塊需航空特快郵遞寄往卓羚處可是。」

「被你猜到了。」

她自己那塊磚,像座現代雕塑似放在書房里。

鐘惠顏收到禮物,感慨萬千,「我雖沒在纜車徑住餅,可是那里發生的事,也影響了我一生。」

「鐘姨的一生才剛開始。」

「春池你就會討人歡喜。」

春池微笑。

「若非好嗎?」

「過兩日出院。」

「我叫人送金牌來。」

大家都給林若非留著私人空間,讓她靜心休養。春池忽然得到意外驚喜。父母前來探訪。

「糟,屋子擠不下。」幸虧兩老只留三天,即轉程往東南亞旅游,已訂好酒店。

連先生太太對春池工作環境及進度非常滿意,「終于出身了。」連母淚盈于睫,「宛如昨日,只得小蘑菇般大,還不會說話,可是已懂得爭取,時時來張望大人碗中盛什麼食物,以便分享。」

听得最津津有味的是仲民。

雙方家長也乘機見面,原來還算同鄉,自有說不盡的話題。

連先生夸獎女兒︰「真能干,又找到仲民那樣好的男朋友。」

連太太比較細心,「春池,我們還未去過你家。」

「媽媽!先給你一個心理準備,我有室友。」

連太太吃一驚,不動聲色,「是仲民嗎?」難道已經同居……

「不,是一名女生。」

連氏夫婦面面相覷︰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是我的朋友,便一起,彼此照顧。」

兩老仍然疑神疑鬼。

到了春池家,門一打開,先聞到一陣女乃粉香,接著,有保母笑著抱一名幼嬰出來。

連先生這一驚非同小可,「這是誰家的孩子?」

「我朋友林若非的兒子。」

春池手勢熟練地接過嬰兒,那粉團似的孩子手舞足蹈,十分活潑可愛。

連太太不由得來逗他,他毫不怕陌生,咯咯笑不停,伸手要抱。

「與幼兒一起住,不怕吵鬧?」

春池答︰「他晚上從來不哭。」

「他母親呢?」

「還未下班。」

連氏伉儷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放下心來。

後來,連太太問連先生︰「倘若那是春池的孩子,你會怎麼辦?」

「咄,愛屋及烏,外孫就是外孫,不論出處。」

連太太啼笑皆非。

他們安心地度假去。

接著的一段日子,若非比春池還忙,她脾氣改變不少,多做事,少說話,比從前踏實,若仔細看她,會發覺她一雙眼楮不再閃亮。

小小阿伯拉罕已經會走路,搖搖晃晃邁出一步,隨時摔倒,可是百折不撓,再接再勵。

那一日早上起來,春池就有點心神不定,左眼角跳個不停。

她叮囑保母︰「凡事小心。」

可是一整個上午都是小意外︰打翻茶杯、撥錯電話、忘記關水龍頭。

若非一早外出與雜志社開會,已經說明下午才會回來。

春池同保母說︰「我們一起到公園散步。」

「今日風大。」保母提醒她。

「那麼,去吃冰淇淋,你們先換衣服。」不知怎地,春池只想離開家里暫避。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春池似有預感,鎮靜地抬起頭來,吸進一口氣,她彷佛知道這是誰。

她輕輕打開大門。

門外是一位陌生中年女客,臉容秀麗,身形仍然苗條,衣著考究,她凝視春池。

是她先開口︰「你是——」

春池輕呼︰「你終于出現了。」

「可以進來說話嗎?」

春池點頭,招呼女士進屋。

她保養得那麼好,使春池覺得,原來中年仍是生命。

春池說︰「大家都在找你。」

「過去一年,我住在巴黎,返三藩市後才看到尋人啟事。」

「應該早些回復,乙新多麼盼望與你相見。」

「他叫乙新?」

「太遲了,相信你也知道墜機意外。」

她不出聲,像化石般端坐。

內心在滴血嗎,春池永遠不會知道,她們那一代的女子不輕易透露喜怒哀樂,並且認為凡事要求說個明白,討還公道是非常缺乏教養及愚蠢的行為。

她們仍然忠于打落牙齒和血吞。

春池對她無限同情,她輕輕說︰「他並沒有責怪你,他只想知道你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對方仍然一動不動。

餅一會兒,她垂下了頭,像是頸項已不能支持頭顱重量,春池看到了老態。

就在這個時候,嬰兒房門打開,保母領著小孩子出來。

幼兒笑嘻嘻,看到有陌生人,十分好奇,搖搖晃晃往她那邊走過去。

客人震驚,凝視幼兒,忽然之間她渾身顫抖,額角冒出豆大汗珠。

她站起來,輕輕問︰「抱?」

孩子听懂了,蹣跚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臂。

她立刻擁抱他,淚流滿面。

只听得她輕輕同孩子說︰「每夜我都夢見你,你同我夢中所見到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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