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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牆會說話 第20頁

作者︰亦舒

若非聳然動容,「啊。」

「心理上烙印一生殘留。」

若非說︰「你們從外國回來的人意見獨特,社會吸收了各種人才,才會迅速進步。」

春池微笑,「這是稱贊我嗎?」

「你的中文夠用否?」

春池無奈,「書到用時方知少。」

「平日我與你多說多講,一定有幫助。」

「謝謝你。」然後,大方的林若非忽然躊躇起來。

春池機智,立刻問︰「你還有什麼事?」

若非小心問︰「你在二樓住,可有听到什麼?」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二樓空置整年,住客都說听見怪聲,受不了,相繼搬走。」

春池听懂了,「有鬼?」她笑問。

「不不,」若非分辯︰「倒不是,只是听見嘆息聲及嘻笑聲。」

春池一點也不介意,「難怪租金這樣廉宜。」

「你不怕?」

春池搖搖頭。

「你很大膽。」

「是嗎,我看到受虐兒童仍然怕得混身顫抖。」

「春池,你說話真有意思,我想把你編進故事里。」

「編劇生涯如何?」

輪到林若非感慨,「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戲賣座,是演員導演的功勞,戲不受歡迎,是劇本欠佳。」

「可憐,」春池說︰「如有好故事,不如留著自己用。」

「你是指——」

「寫小說呀。」

「哎呀,我也這樣想呢,你說到我心坎里去。」

兩個年輕女子一談便到深夜,她們並沒有听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有時半夜口渴,春池也會醒轉,除了遠處一兩聲犬吠,並無異狀。

春池工作吃重,晚上睡得很沉,根本不把傳言放在心里。

可是,一個人的一生之中,總會遇到一些事,影響余生,改變運程。

那是一個初秋早上,春池放假,正在整理報告,她听見門鈴響。

那是樓下鐵閘門鈴,三戶人家,都有責任,可是春池知道,兩位芳鄰都未起床,只得自告奮勇,放下功課,下樓去看個究竟。

她只穿運動服,頭發束腦後,似剛起來,匆匆到樓下,以為是郵差。

可是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

「找誰?」

年輕人看見她,頓時呆住,英俊的臉閃過一絲震驚,他退後兩步,沖口而出︰「媽媽!」

春池惱怒地用手叉著腰,大聲斥責︰「神經病。」

罷轉頭上樓,那年輕人叫住她︰「這位小姐,你听我說。」

「我不認識你,有什麼好說?」

他焦急地說︰「我不是神經漢,請原諒我冒失,請你看這張照片。」

看,還是不看?

倘若該剎那連春池決定回返樓上去做她的報告,那麼,她照樣可以過安寧日子。

但是,春池好奇了,她忍不住接過年輕人遞過來的照片,從此多事。

小小照片是一張彩色復印,看得出原件是一張寶麗來照片。

相中人是一個年輕女子,鵝蛋臉,尖下巴,尤其是眼楮,真與春池有十分相像,春池不由得意外地哎唷一聲。

年輕人問︰「你可認識她?」

「這是誰?」

「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春池猜測︰「你的母親?」

他默認。

「你來尋找母親?」

他尷尬地點頭。

「這是怎樣一回事?」

「照片中人叫余心一,你可見過她?」

春池搖頭,「從未听說過。」

年輕人深深嘆口氣,搔搔頭,「她最後報上的地址,是纜車徑一號。」

「我此刻住這里。」

「我可以上來看看嗎?」

「你是陌生人。」

「這是我的身分證明文件。」

那張小小卡片非常別致,噫,是由聯合國發出的工作證,組別是兒童安理會。

因為春池的工作也與兒童有關,故此產生共鳴。

她打開鐵閘,「請進來喝杯咖啡。」

年輕人吁出一口氣,「我叫吳乙新。」

春池看清楚了他,他粗眉大眼,長得並不像失散了的母親。

她請他到二樓。

坐下來,喝了一大杯熱飲,年輕人恢復常態,他致歉︰「請你包涵我失態。」

春池調侃,「一聲媽,嚇得我。」

吳乙新面紅耳赤,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春池還是第一次看見會得面紅的男子,有點感動。

她連忙解圍︰「你仔細看看她曾經住餅的地方。」

「這層公寓是戰前舊樓。」

「是,瀕臨拆卸,遲來幾個月,可能見不到它,所以還是有緣。」

他忽然說︰「牆壁這樣高。」

春池笑笑說︰「如果牆會說話,它或可告訴你,這里發生過什麼事。」

吳乙新四周圍都看遍了,「謝謝你給我方便。」

「沒有關系。」

「你若有時間,容我說一說身世。」

哎呀,有一個人,最愛听這類故事,她是林若非。

「廿六年前,我被目前的父母領養。」

「他們對你如何?」

「是無微不至的好父母。」

春池納罕說︰「你多幸運,還有什麼遺憾?」

他苦笑。

話是這樣說,但是一個人到底想知道自己出身︰父母長相怎樣、性格有什麼特征、當年究竟有何苦衷。

春池覺得自己鹵莽。

吳乙新輕輕說︰「我有一雙方形掌,是像什麼人呢,我對美術有更大興趣,是否得自母親遺傳,我還有兄弟姐妹嗎?」

如果找不到他們,真相永遠沉在海底。

「我祖籍是安徽抑或廣州,東北還是江南,祖先做什麼職業,可得享長壽?我都想知道。」

可憐的人。

春池斟一杯威士忌加冰給他。

「對不起,我說太多了!」

「不不不,我希望可以幫你,你可有想過登報尋人?」

「各種渠道都已試過,才自領養機構得到一張照片與這個地址。」

「請接受我開解,如果真的找不到人,就專心愛護養父母。」

「我明白。」

春池微笑。

話已說完,他準備告辭。

春池有依依不舍的感覺,「可有聯絡電話?」

「有。」他放下名片。

「這次純是為私事來訪嗎?」

「不,我有公事在身,我將往中國為領養兒童情況做一個報告。」

春池一怔,多麼諷剌,一個領養兒長大後做兒童領養調查。

他說︰「或者改天我們可以一起喝杯茶。」

春池連忙說︰「有空請找我。」

「對,我留意到你的私人計算機還在用窗口軟件。」

「是呀,不用它用什麼?」

他微笑,「窗口的概念早已過時,它的設計太過復雜,學習費時,等于叫我們學懂水力發電原理才可開燈,你應改用爪哇。」

「什麼?」

「今日微型手提電話用的正是爪哇系統,假如使用窗口,電話體積會大如背囊。」

春池駭笑,「真有此事?我還是第一次听到。」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推門進來,聲音先到︰「春池春池,我去了一個計算機器材演講會回來,有驚人一手消息,原來窗口早已過時,我們應改用爪哇。」

春池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林若非問︰「有什麼好笑?」

這時,她才發覺室內有陌生人。

春池替他們介紹。

若非緩緩坐下來,預備多談幾句,可惜吳乙新有事,必須先走。

一關上門若非便問︰「你的新男友?」

春池笑,「我並沒有新舊男友。」

「他有一雙會笑的眼楮。」

「是又怎怎樣。」

「他也知道爪哇系統?」

「是,我想微軟公司已經頭痛。」

「窗口算復雜,我花了十多小時已懂應用,最可怕的電子游戲機,手冊如一本字典厚,八十小時之後我仍然每戰每敗。」

若非自口袋掏出游戲機扔到牆角。

春池知道若非想說的不是這些。

「我還以為你還未起床,原來已經開完會返來。」

話還沒說完,李健文來了。

他捧著一大籃水果,「有一位客人送給我,我一個人哪里吃得完,願與芳鄰分享。」

他們真好,每次都帶食物給春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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