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羚訕訕地不語。過片刻余心一嘆口氣︰「你說得對,是我們不知廉恥。」
「你歪曲我的意思——」
她伸了一個懶腰,不想再說,卓羚識趣,站起來告辭。
一樓完全沒有動靜,反正是三合土磚牆,打不壞,任由他們去鬧,只是簇新裝修,未免可惜。
卓羚看到小劉出來,若無其事與她打招呼︰「對了,給你兩張戲票,女主角手部特寫全屬色媚替身演出。」
卓羚輕笑接過贈券。做替身已經夠奇怪,居然還有人淨替一雙手,而雙手的主人還四處送戲票。他一點也不像剛與女友大吵過,真好門面工夫,表面平凡的他原來十分深沉。
他出去了,卓羚看著他的背影在梯間消失。
傍晚,他帶回來一大籃菜及一束鮮花,很快,兩人又重修舊好,舍得他,也舍不得他那手廚藝,換了是卓羚,也會考慮原諒他,這個男人做的鰻魚飯香聞十里。
他特地送一盒給房東。
「怎麼好意思。」卓羚已垂涎三尺。
沒有人陪她去看那套叫圓月情殺的電影,卓羚邀請余心一。
「請注意女主角的玉手。」
情節拍得不壞,原先以為是變態狼人每逢月圓之夜去麻煩美女,但是不,故事頂有人情味,劇本並無沘漏,說一個資深偵探,幫一個殺夫的美婦月兌罪,皆因她長得像當年與他在月圓之夜分手的初戀情人。
那雙玉手無處不在;勾在男主角肩膀、撫模他肢體、取起凶器,最後拔槍自盡。
手的戲分比女主角還多,卓羚與心一都詫異了。
散場後一邊吃冰淇淋,一邊談論劇情,許久沒有這樣開心。
「沒想到手也會做戲。」
「我以為只有眼楮會傳情。」
卓羚黯然,「我只得一雙死魚眼,目不斜視,不會轉彎。」
「林小姐那雙手會走紅嗎?」
「時時出現在廣告中,引人遐想,你看過電視上那只巧克力廣告嗎?女人把鑽戒月兌下換取糖果,多麼誘人。」
「是同一雙手嗎?」
「小劉說是。」
「難怪要吵架。」
卓羚奇問︰「為什麼?」
「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手。」
不久後的一個午夜,卓羚被女子尖叫聲吵醒,那聲尖叫畫破黑夜沉寂,十分可怕。
敖近沒有人家,前邊是學校,後邊是山,尖叫聲一定由熟人發出。
是那雙手的女主人。
卓羚起床推開窗戶,忍不住伸出頭往下喊,大聲教訓一樓的住客︰「有什麼事,明天太陽升起再說,人家可要一早工作。」
對方沒有回音,總算還有廉?。
卓羚關上窗,接著,下大雨了。
她沒有再睡,沖杯咖啡,開始工作。
卓羚最緊張工作,這是她的營生。
一直做到天亮,天邊魚肚白,卓羚朝天空看去,都會的霓虹光管永不熄滅,她很慶幸手頭上有做不完的訂單,趁這幾年,打好基礎。
清晨,別人還未起來,她披上外套,出門去做早起的鳥兒。先到小店吃一客新鮮豆漿,然後去花檔挑剛運到的茉莉花,水果店伙計笑著伸手招呼熟客,她又買了十來只香氣撲鼻的水蜜桃。
回到老房子樓下,她看到人影一閃。
「誰?」
那人已經竄到老遠,看似一名流浪漢。
這幾年治安大不如前,卓羚覺得在大門安裝一道鐵閘比較安全,不過這樣一來,鎖前鎖後,失卻不少韻味。
回到屋內,她用一只大玻璃瓶盛起水果,拿起電話與各出版社聯絡。也許沒有人相信,小小城市,每個月竟出版百多本新書,居然還有文人一生喊懷才不遇。
卓羚一個月約做廿多三十個封面,需以不同風格處理,以免重復,也十分勞心,有時為了一個設計整夜不寐。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走紅直至工作來不及做,只得漲價,而出版社爽快答應。
卓羚不是留學生,只在本地學院設計系讀過文憑,因此並無機會培養崇高理想,賣弄志氣,她始終認為有工作要趕是天底下最大幸福。
因這樣隨和,大家都願意聯絡她。
一個早上就接了五張訂單。
她問候出版社負責人,「生意可好?」
「托賴,算是欣欣向榮,名作家像聶端杏的書一個月可售出一萬冊以上。」
「那多好,與有榮焉。」
「經濟向上,許多家庭主婦拿著十兩黃金買進賣出已賺得零用。」
卓羚笑,「真有此事?」
「是,故此我對堅持不做炒賣的人有種特別尊敬。」
「那麼,我一定在內。」
這時,卓羚听到輕輕敲門聲,她放下電話。
門外是余心一,她戴著墨鏡,神情略見憔悴。
「咦,星期六不用上學,新制度已經實施?」
「今日告假。」
「是否昨夜沒睡好?」卓羚嘆氣,「一樓又吵架,被我探頭出去大聲斥責。」
余心一不出聲。
「總得勸勸這對歡喜冤家才是。」
余心一忽然說︰「是我。」
卓羚一時尚未醒悟,「什麼?」
余心一摘下太陽眼鏡,「昨夜是我與男友吵架。」
卓羚愕然轉過頭來,看到心一左眼腫如核桃,眼白充血染紅,狀甚恐怖。
「對不起,我們真不爭氣。」
卓羚憤怒︰「他打你?」
「不是故意的。」
卓羚冷笑︰「呵,是誤殺不是謀殺,官司上確有分別。」
心一不語,她架回眼鏡。
「看過醫生沒有?」
「剛自醫務所回來,只需休養數天。」
卓羚譏諷說︰「看見你們那樣子,誰還敢結交男朋友。」
心一窩到沙發里,用墊子壓住面孔。
「他人呢?」
「與家人到歐洲度假去了。」
「很快回來,給你看在名勝區拍攝嘻嘻哈哈的全家福。」
心一不語。
「虧你還為人師表。」
心一嘆息︰「你自己爭氣不就得了,何必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卓羚說︰「我決定請房東在大門加一道鐵閘,閑人免進。」
心一忽然說︰「我好象聞到白果粥香味。」
卓羚搶白︰「你才吃白果,銀杏你可知道?」
心一吃飽了,似渾忘愁苦,沉沉睡去。
卓羚替她蓋上毛氈,自顧自工作。
稍後她留下一張便條,告訴心一她到出版社交稿。
回來時發覺門口又有陌生人張望。
那是一個中年頭發斑白的男子,穿著整齊,單看背影卻覺風度翩翩,卓羚不禁心底喝采,咦,不是與家人去了歐洲,怎麼又回心轉意?
听見腳步聲,那中年人轉過頭來,啊,怪不得余心一會與他糾纏不已,真是一表人才。
卓羚冷冷看著他,「你來了。」
那中年人揚起一角眉毛,笑道︰「我們不認識。」
卓羚自我介紹︰「我是心一的房東。」
「失敬失敬,我叫馬逸迅。」
這名字好熟,在何處听過。
卓羚點頭,「你打算怎樣向心一道歉?」
誰知那人莫名其妙,「誰是心一,誰要道歉?」
卓羚愕然,立刻知道點錯相認錯人。
她實時調整面部表情,「對不起,你找誰?」
中年男子有點欷歔,對年輕的二房東說︰「我要找的人一早已經搬走。」
「呵!」卓羚明白了,「你有一個朋友,從前住在這里?」
那位馬先生笑︰「正是。」
「她叫什麼名字?」
「你怎知道是一個她?」
卓羚笑不可仰,「若是一位老先生,或者老太,你不會誠心誠意重游故地吧。」
他略為?腆,「你說得對。」
「老房子住餅許多人,我並不認識前任租客。」
「听你說,此刻她是業主。」
卓羚沖口而出,「車安真?」
「你知道她?」
「車安真鼎鼎大名,是我們這一代女性的偶像。」
他微笑,「魯莽的小安真,偶像?」接著,他的鼻子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