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羚說︰「你的朋友住二樓。」
惠顏老實不客氣打開冰箱,自己動手做了冰淇淋梳打,一邊喝一邊稱道︰「地方寬敞,風涼水冷,非常有味道,連帶住客的氣質也優雅起來。」
卓羚雙臂抱在胸前看著她笑,這個記者不會無故來探普通朋友。果然,鐘惠顏問︰「余心一賣相如何?」
「美人。」
極少女子有那樣的細腰。
「她是我上司的女朋友。」
「怪不得你那麼熱心幫她找房子。」
「上司是有婦之夫。」
听到這里,卓羚不禁輕輕警告友人︰「別到處宣揚此事,否則,有殺身之禍。」
惠顏微笑︰「你說得好。」
卓羚補一句︰「成年人自選生活方式,與人無尤。」
「這幢三層樓老房子很有趣,頗有點歷史。」
卓羚懇求︰「名記者,說我听听。」
「屋主是誰你可知道?」
「我只與經紀聯絡,他沒有透露。」
「你听過車安真這名字沒有?」
「當然,車安真是鼎鼎大名的華裔建築師,難道她是業主?」
「正是。」
「嘩。」卓羚意外到極點。
惠顏得意洋洋,「沒想到她。」
「憑她的能力,為什麼不把老房子改建?」
「你懂什麼,這是她童年故居,她喜歡維持老樣子,前幾年政府部門拆除門口那盞煤氣街燈,她曾親自去信反對。」
卓羚嘖嘖稱奇,「你什麼都知道。」
「車氏東西兩地穿梭,但始終以本市作大本營,不久將赴大陸協助發展,她是我的偶像。」
「車安真幼時住這里?」
「就是這三樓,這老房子風水不錯。」
卓羚拍手笑,「但願沾染若干靈氣。」
「一樓住什麼人,你又可知道?」
「什麼,還有故事?」
「是我大老板港報主人簡仲騫。」
卓羚睜大雙眼,「你給我走出去!」
「千真萬確,名著江南奇俠就在這間屋子里寫成。」
「啊,今日的報業巨子,昔日租住舊屋。」
「可不是。」惠顏也感慨,「今日住香島道一號大宅。」
卓羚說︰「這件事,你更加要佯裝不知。」
「簡先生不是那樣的人。」
「人情世故,不可不明,他不在乎,你要當心,別把老板的出身當故事講。」
「是是是,多謝指教。」
不過卓羚也忍不住說︰「都會多傳奇。」
「不知多少人白手發跡,也不知多少身分矜貴的人倒了下來。」
「大記將來退休了可以為都會著書立論。」
「一定一定。」二人大笑。
「那麼,」卓羚忽然想起,「二樓住餅什麼人?」
惠顏聳聳肩,「不知道。」
卓羚不出聲,二樓沒住餅名人?她略為失望。
隨即听見惠顏說︰「都說卓羚沒什麼不妥,就是一個錢字看得太重。」
卓羚冷笑一聲,「賺錢講天時地利人和,都會蒸蒸日上,百業騰達,才養得活你同我,不趁時勢好多賺一點,將來要吃苦。」
惠顏嘲笑︰「虧你也是文藝工作者,竟然做起包租婆來,錙銖必計,羞也不羞。」
卓羚卻不動氣,她笑咪咪回答︰「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將來詩人做了看更,才子轉行帶街,你就知道有積蓄才有尊嚴。」
這時,惠顏看了看問,「我要回報館了,有事再聯絡。」
卓羚知道惠顏听不進去,不加勉強,沒吃過苦,那里懂得經濟實惠。
她送人客出門。
卓羚慢慢完成噴畫。
她記得很清楚,幼時家貧,去探訪親戚,遭到白眼,親戚家兩個佣人無禮地坐在客廳看電視,大模肆樣,看她們倆母女,眼楮斜斜一瞄,招呼茶水均無。
這不是佣人的錯,全由主人示意。
小小的卓羚永志在心,發誓一定要爭氣,不是做給別人看,而是改善自己生活,以後不必捱類似面色。
門外有人問︰「卓羚在家嗎?」
是余心一低沉曼妙的聲音,卓羚連忙打開門。
余老師長鬈發披肩,神情慵懶,「有點不舒服,想喝咖啡,卻忘記買。」
卓羚說︰「整罐拿去好了。」
「改天還你。」
「不急不急,可要看醫生?」
「睡一覺就好。」
可是,她沒有離去的意思。
卓羚會意,「請進來聊聊天。」
余心一輕輕走進來,人漂亮,做什麼都好看。
卓羚贊道︰「余老師是美人。」
「嗄,」她嚇一跳,「不不,千萬別那樣說。」
卓羚斟杯熱雞湯給她。
「你也常常煮湯,我時時聞到香氣。」
「香氣來自一樓,那里才住著個好廚子。」
「真羞愧,我總是不會做菜。」
「雞湯與海鮮都易做,我教你,炖雞蛋、炒豆芽,都簡單好吃。」
余心一也說︰「從這里步行到西區,有一家?包店,其中一款菠蘿包,熱的時候,夾一片牛油,我可以吃半打。」
卓羚哈哈大笑起來。
余心一羨慕地說︰「卓羚你真豁達開朗,是個快樂人。」
卓羚卻說︰「我從不在人前流淚。」
這話已經講得很明白,誰都有不開心的時候。
余心一低聲說,「那樣也已經不容易。」
「你有什麼心事?」
「你不會耐煩听。」
卓羚笑︰「我正有時間。」
「那麼,請到二樓來。」
也難怪她,卓羚的客廳根本是工作室,人客不易松弛。
「慢著,等我準備點食物。」她把昨日買的巧克力蛋糕捧下樓去。
走進二樓,卓羚叫好,客廳當中斜放著兩張巨型白色沙發,像個人字,其余留白,任由小貓游蕩。
卓羚說︰「嘩,這般簡約別致。」
「是,我家徒四壁,說走就走。」
「走往何處?」明知故問。
一邊把蛋糕切開一大塊,往嘴里塞,「唔」,整張臉都幾乎埋進女乃油里。
「你不怕胖?」
卓羚答︰「總比動輒說走的好,一個人肚子飽飽,景觀不同,餓著肚子,凡事悲觀。」
「不,卓羚,我有實際煩惱。」
「可否說來听听?」
她低下頭,半晌才問︰「你覺得都會中女性地位如何?」
卓羚笑了,這不過是開場白,她想說的,自然不是這種題目,不過,不失是一個話題。
「不算低了。」卓羚據實答︰「不但華裔婦女從未享有過這樣崇高地位,以國際標準衡量,亦算罕見。」
「但是—」
卓羚知道她想說什麼。
「不過,一些婦女仍然坐困黑牢呀。」卓羚無奈攤開手臂,「一個人若不願自力更生,很難抬得起頭來。」
余心一見她慷慨激昂,不禁笑了。
夾雜在笑聲之中的,是一聲輕輕嘆息。
卓羚跳起來,「你听見沒有?」
余心一反問︰「什麼?」
卓羚站起來去撫模雪白的牆壁,「我听到牆壁嘆息。」
第四章
余心一輕輕的說︰「只有耶路撒冷哭泣的牆。」
卓羚向牆壁︰「是你嗎?」
余心一說下去︰「還有威尼斯的嘆息橋。」
卓羚抬頭看到天花板上去,「這幢老房子很特別。」
余心一說︰「我的困難是——」才開了頭,以為可以講出心事,誰知樓下傳來吵鬧聲,有人摔破瓷器、挪動家具、大力撞門、接著,是女方哭泣聲。
卓羚十分意外,余心一卻習以為常,她笑笑說︰「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卓羚站起來,「我住三樓,沒听見。」她去開門。
「你想干什麼?」
「勸架呀。」
「什麼?」余心一不置信,「你平日老氣橫秋,頭頭是道,今日卻這麼幼稚,快給我坐下,假裝听而不聞,視而不見。」
講得好,卓羚噤聲,牆內發出的,皆是私事。
樓下又擾攘一輪,漸漸靜下來,卓羚不明︰「合則來不合則去,有什麼好吵?」
余心一笑不可仰︰「一听就知道你沒有男朋友,不知民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