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司機捧一只大玩具熊進來。
「今朝剛送到。」
元東微笑,「我都要出院了。」
他打開賀卡信封看過,一聲不響,放在一旁。
芝子過去與那只半個人高的玩具熊握握手,「你好。」不經意瞥到卡片上一個新字,立刻禁聲。
阿路說︰「管家在辦理出院手續,稍後可以回家,有什麼要帶回去?」
元東輕輕說︰「不用了,送給醫院處置好了。」
阿路不知就里,還笑說︰「玩具熊送給兒童病房最好。」
下午,元東堅持慢慢步行出院,不靠輪椅。
走到一半,在走廊上踫到另一個用拐杖的病人,兩個同病相憐的人開起玩笑來,拐杖當劍,互相過招。
看護連忙笑著喝止。
芝子看得呆了。
只有她才知道,此刻的申元東是多麼的像他的佷子經天。
芝子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對于那些在危急關頭溜溜不絕口才一流的人,她永遠佩服得五體投地,芝子沒有那樣超越的應變能力,她只會發呆。
回家途中,元東叮囑司機︰「到山頂兜個圈,許久沒有看清這個世界,讓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到了半山,他說︰「阿路,停在這里,我看到有房子出售。」
避家說︰「不如改天再來。」
「不,下去看看。」
鎊人都沒想到他興致那樣好,只得扶他下車。
房屋經紀滿面笑容迎出來。
那是一幢大屋,設施簇新,元東一進門就說喜歡,問芝子意見,芝子只是陪笑。
元東說︰「請周律師來看一看。」
參觀了半小時才願離開。
回到家已經是黃昏。
他不理勸告喝啤酒吃意大利薄餅,然後倒在床上呼呼入睡。
陸管家悄悄說︰「芝子,元東性情仿佛有變。」她也發覺了。
司機卻唏噓說︰「經過九死一生,變得樂天也很應該。」
芝子回房躺下。
她發覺有人留電郵給她。
一看電腦熒屏,她又一次發呆,是經天有話同她說。
「芝子,這幾天真為小叔的情況擔憂,也看得出你眼中的哀傷,我一直覺得,倘若他會痊愈,你將是他最理想的終身伴侶。你倆完全接受我,絲毫不想改變我,這段日子生活得心身暢快。明日一早,就去陪朋友潛泳,回來,我會作出一個重要的決定,不要驚訝。」
芝子手足冰冷。
那會是個什麼決定?他沒說出來。
電郵的日期是出事前一晚,但感覺上經天並沒有離開他們,隨時會進來「啊炳」一聲招呼。
芝子伏在桌子上。
佣人上來說︰「芝子,有人找你。」
「是誰?」
「說是經天的朋友,一位葉小姐。」
芝子連忙下去看個究竟。
一個高大的年輕女子坐在會客室里,看見芝子她站起來,她左手臂打著石膏,脖子上戴住頸箍。
「你是芝子?」
芝子點點頭,知道她有重要的話說。
「我叫葉如茵,那日潛泳,我也在場,我是唯一的生還者。」
她滿面通紅,落下淚來。
芝子遞熱茶給她。
她喝了一口茶,「那天早上,水平如鏡,大家都覺得是個好日子,我未婚夫邁可順利下潛了百多尺,一點事也沒有,在上升的時候,他忽然氣促,失去知覺,可恨我們太過自信,沒有攜帶氧氣。」
說到這里,她用手掩住臉。
芝子還是第一次听到意外現場實況,握住拳頭。
葉如茵繼續說︰「這時天色突變,像是注定要我們把性命交出來,小艇在水中打轉,劃不出漩渦,風勁、雨大,經天決定游上岸求救,我們全無救生裝備。」
啊,擅泳者溺。
「那時,我知道邁可已經離開我們,但是經天仍然把他的臉托上水面,他很鎮定,他忽然同我訴說心事,他說,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她有一朵花似的名字,她叫華芝子。」
芝子渾身寒毛豎起來,雙手打顫。
「他當晚回家,會向她求婚。」
芝子心房像是被插中一刀,彎下腰身。
「他一直同我說著你們之間的趣事,然後他說︰‘如茵,我不行了,到岸後,記住同他們說,器官捐贈卡在皮夾子里,盡快聯絡我小叔申元東。’」
芝子忍不住流下淚來。
「這時,有人看到了我們,我大聲叫︰經天,我們到岸了,但是他沒有再回答我。」
聲音漸漸低下來。
「他說,他會教你駕駛滑翔機,那是他最喜歡的運動之一。」
芝子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可是抹干了還有。
「對不起,芝子。」
芝子鳴咽。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會客室門口問︰「誰在這里?咦,這不是如茵嗎。」
葉如茵抬起頭來,看牢門口,十分訝異。
申元東走進來。
葉如茵抹去眼淚,「這位一定是經天口中的小叔了。」
芝子這才明白,他們從未見過面,可是,元東卻認出她,並且,口氣親昵。
元東隨即猶豫,像是不再願意多說,「你是經天的朋友?」
葉如茵點點頭。
「芝子,你好好招呼如茵。」一邊沉思,像是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知道客人的名字。
葉如茵待他走出去,才說︰「他們兩人竟這樣相像!」
芝子低聲說︰「經天高大強壯得多。」
「是神似,一顰一笑,同經天一模一樣。」
「畢竟是叔佷呢。」
葉小姐留下電話地址,含淚告辭。
芝子回到屋內,元東叫住她。
他沉吟一下,「我在什麼地方見過葉小姐?」
「也許,經天帶過她來這邊喝茶。」芝子說。
「會嗎?但是我像是與她極之熟稔。」元東說。
「那也好,即時多一個朋友。」
「芝子,這幾天我腦海里忽然充塞許多新奇古怪的回憶。」
芝子不動聲色,「以前身體不好,很多事情擱下了,不再去想它,現在慢慢又想起來了,也是有的。」
「不,」他搖搖頭,「我從來沒去過那些地方,又怎麼會記得或是忘記?」
「告訴我,是什麼地方?」
「首先,是一道細長的瀑布,沿邊約四十五度傾斜的岩石,一級級沖下山,像天然水上游樂場似的,我仿佛順著激流滑下,暢快得呼叫,最後落到一個碧綠色的深池里,非常快活。」
芝子發呆。
這一定是經天從前常常去的郊外游點。
「還有另外一個地方,」元東的聲線忽然輕柔,「那是一個跳舞廳,大廳當中,掛著個銀色鏡片拼湊成的水晶球,把燈光反射到全場,樂隊熱烈演奏,我正與一個女孩跳快步」
芝子呆呆聆听。
「然後我猛然醒覺,這會是誰常去的地方呢?」
芝子只得說︰「醫生叫你多休息。」
「于是我同羅拔臣醫生詳談過一次。」
芝子看著他。
元東知道秘密了嗎?
「醫生囑我好好休息。」
芝子松口氣,「看,每個人都那麼說。」
「芝子,做我司機,開車去看那道瀑布。」
「也許根本沒有那個地方。」
「不,我記得路,我教你怎麼走。」
芝子無奈,帶了食物、藥品和飲料陪元東出發。
司機不放心,追上來說︰「芝子,無線電話一定要開著。」
元東轉過頭去,「阿路幾時變得這樣婆媽,我最討厭去到哪里電話響到哪里的人。」
阿路怔住。
第九章
他在想,這口氣像煞一個人,是誰呢?忽然想起來,嚇一跳,不敢出聲。
元東說下去︰「有什麼道理需要二十四小時講電話,有誰會那麼重要,又有什麼電話非听不可?」
這完全是申經天的理論。
芝子駛出車子,元東對路程十分熟悉,一路指揮︰「往左轉上公路,往國家公園駛過去,第三個出路就是,轉入幽思谷,對,一直走。」
不是常客的話,哪里會這樣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