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元東沉默。
「對不起,我講多了。」
芝子騎著腳踏車往街角復古式冰淇淋店。
那里是同學們最喜歡的歇腳處,看到芝子,都覺意外,並且叫︰「申,看誰來了?」
申經天自一角轉出來,他穿著緊身衣,像是預備去賽車。
「我請你來參觀這場非法山路賽車。」
芝子駭笑。
「不要怕,是腳踏車,不過,時速很勁,隨時逼近五十公里。」
「你真熱愛運動。」
「是,家里已不準我滑浪,否則,可終身住在沙灘上,這些有限活動,也全靠小叔只眼開只眼閉,才有機會實施。」
「他厚愛你。」
「我不善讀書,亦不想勉強自己。」
經天笑嘻嘻,取餅頭盔。「芝子,跟我來。」
「我有職責在身。」芝子說。
「一會就走,不怕。」
有人遞一瓶啤酒給芝子,芝子喝一口壯膽。
她隨團出發。
芝子坐在四驅車後座,跟著申經天他們往樹林泥路出發,飛濺起來的泥斑沾滿一身,他們歡呼喝彩,在明月勁風下,享受自由。
芝子心想,這是會上癮的,玩累了,回去倒頭大睡,第二天再來。
誰要讀書求上進呢,這班子弟,反正一生用的永遠是長輩掙下來的產業。
將近終點,忽然數輛車撞在一堆,有人飛跌到山坡上,申經天爬起來,除下頭盔,芝子看到他,一臉鮮血。
她連忙下車奔過去扶他。
他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輕輕說︰「輸了。」
那邊終點有人歡呼,已選出冠軍。
芝子說︰「回去吧。」
「慢著,我足踝月兌骹,需往醫院。」
芝子說︰「我不能陪你,我要回去。」
申經天點頭,「我明白。」
自有同伴來扶起他。
芝子一個人靜靜回家,除下泥跡斑斑的髒衣服,累得立刻睡著。夢中,還像是勁風襲臉,叫她輾轉反側。
清晨,她醒來梳洗,下樓,看見申經天左腳打了石膏坐在會客室。
看見芝子,他眨眨眼,有點尷尬。
芝子意外,「這麼早來干什麼?」
「想念你。」
芝子沒好氣,「來听小叔教訓吧。」
「被你猜到了。」
這時,女佣出來請他。
他擔心,「希望不是扣零用。」
做他真好,最大的懲罰不過如此,不像孤女芝子,弄得不好,死在街邊。
芝子不替他擔心。
不到一會兒,他出來了,低著頭,有點無奈。
芝子忍不住問︰「小叔說什麼?」
申經天邊吃早餐邊說︰「叫我珍惜身體發膚。」
「金石良言。」
「他說他失去健康,不知多羨慕我,最後,勸我改練游泳及高爾夫。」
「沒有扣零用?」
「所以才叫我更加羞愧。」
他狼吞虎咽,大快朵頤,看樣子受傷的足踝很快可以復元。
吃完了,他躺在休息室的沙發里,「芝子,替我搥腿。」
芝子笑著不去理他,她抓著一本雜志翻閱。
「其他的保母都悶得吃不消辭職。」
「是嗎?我特別遲鈍,我覺得很安靜舒適。」
「芝子,你這個人很特別。」經天說。
這時,朋友在門外找他,他走到廚房順手捧起一箱紅酒離去。
芝子忍不住搖搖頭。
還是個大孩子呢,遺傳因子作祟,也許一輩子不會長大,也可能是故意縱容自己,為什麼要長大承擔責任?
他乘坐朋友的車子呼嘯著離去,有著散發不盡的精力。
芝子回到屋內。
身後傳來聲音︰「我的情況雖然嚴重卻相當穩定,你不妨出去走走。」
芝子沒有轉過頭去,「我不悶。」
「怎樣看經天?」
芝子不予置評,過一會兒她說︰「听說愛冒險也是一種遺傳,天生不覺害怕,從冒險中取得無上快感。」
「你說的不折不扣是經天,前年在巴西懸崖跳傘險些喪命;又愛潛水,一次深入大堡礁海底崖洞氧氣耗盡差點出不來;在佛羅里達滑浪,又被他人的滑板擊中頭頂,縫了二十多針。」
芝子駭笑。
「自十五、六歲起就不願靜下來。」
芝子輕輕說︰「祖先一定有冒險細胞。」
申元東答︰「我可沒遺傳到。」
芝子驚訝,「你更加強烈,做這麼多次大手術,少一點勇氣都不行。」
「咦,我從來沒那樣想過。」
芝子笑,「不自覺也是常事。」
「可是,人貴自知呀。」
這時,佣人找過來說︰「元東,羅拔臣醫生來了。」
芝子回過頭去,他已經走進會客室。
每次都遲一點點,不然,可以看到他的容貌。
是故意的吧,芝子同自己說︰她不敢看他,怕失望,愈是不看,愈是不敢,一听他聲音,立刻垂下頭。
女佣走近說︰「元東快要換季,由你幫他整理衣物吧。」
芝子點點頭。
她拎來大包小包,「這些都是新衣,請把招牌都拆下來,貼身穿的全洗一洗,然後分類。」
芝子都接過來。
她已經替他整理過舊衣服,知道申元東衣著樸素簡單,一式一樣的翻領T恤十多二十件,卡其褲半打,已經足夠,絕不花巧。
不過他要求絕對清潔,白毛巾時時用沸水烚煮,床單也天天換。
這樣一個人,外形不會太叫人討厭吧。
況且,他有一個那樣英俊的佷子,他們長得相像嗎?
想起經天,芝子微笑。
比起他小叔,他邋遢得多,頭發無暇理會,衣褲團得稀皺,一看就知道擱乾衣機里沒即時取出,球鞋髒得像一團垃圾……但不知怎樣,看上去反而無比瀟灑。
叔佷要是相似,兩個人都長相漂亮。
女佣贊美,「眼力真好,小招牌逐針挑出,元東說這種標簽叫他看上去像廣告牌。」
真有性格。
芝子抱著衣物到洗衣房,柔軟的男性中碼內衣,不屬于兄弟,也不是男友的衣物,她忽然尷尬起來。
女佣接過,「讓我來。」
她正在熨襯衫,芝子取起熨斗,開始操作。
在孤兒院,她什麼都做過,家務都拿手,是個熟手女工。
女佣笑說︰「元東口袋里總有東西。」
一支透明塑膠走珠筆、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字條、角子、鎖匙,什麼都有。
芝子覺得脖子有點酸,揉了揉。
司機進來通報,「陸管家來了,找你呢。」
芝子連忙奔上去。
陸管家一臉笑容,「芝子,做得很好,眾人對你都嘉獎。」
芝子難為情,其實她什麼也沒做。
「薪酬都替你存進戶口,你怎麼一毛錢都不花。」
芝子這才想起,她根本沒有花錢的機會。
「可是走不開?這份工作最磨人的地方是沒有例假,很多人不願做。」管家有歉意。
芝子不出聲。
「接著這半個月會更忙,申先生太太會來探訪元東,我先過來準備一下。」
芝子一愣,父母與子女見面,還要準備,規矩一多,關系一定生疏。
「他們住哪一間房間?」
「不,他們另有住宅,這次來,預備請客招呼親友,有得忙了。」
看來,探訪兒子只是其中一個節目。
「課程還忙嗎,可跟得上?」
芝子答︰「快放暑假了,還能應付。」
避家點點頭,「我要去電報山,這里還是由你打理。」
她匆匆離去。
芝子這才知道,申氏住在電報山。
他們喜歡分開住,索性一人一間屋子,心情好,預約才見面,客客氣氣,保持距離。
在孤兒院,十多個孩子一間大房,晚上,呼吸聲此起彼落,衛生間地下永遠濕漉漉,空氣中有一股霉味,啊,相差太遠了。
不過,心理上,申元東也與她一般孤苦吧,父母來了,竟要管家通報。
回到房間,發覺申元東留下電郵。
「羅拔臣醫生說,可嘗試采用機械手臂做手術,這種儀器可以進行人手做不到的精細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