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後園陪孩子玩雪,開明不知怎地踩了個空,跌在花槽里,扭到足踝,痛得怪叫。
月兌下靴子一看,已經腫起,開明大叫要去醫院,「打九一一叫救傷車。」
許太太倒鎮靜,撥完電話,說︰「救傷車馬上來。」
來的卻是馮喜倫。
許開明蠻不好意思,「怎麼麻煩你?」
大兒拍拍喜倫肩膀,喜倫轉身听他要講什麼。
大兒笑嘻嘻說︰「爸爸嚎哭,爸爸叫痛。」
開明辯曰︰「沒有的事。」
「來,我陪你去醫院。」
她不費吹灰之力扶他上車。
開明汗顏,自覺無容身之處。
檢查過醫生說並無大礙,囑咐敷冰,服止痛藥,多休息。
喜倫一直在身邊。
開明心想,足踝那樣隱私之處都叫她看過,以後再也月兌不了身。
她把他送回家,熱了雞湯,端給他喝。
窗外仍然大雪紛飛,在這個時刻,許開明忽然覺悟,過去歲月一去不復回,他也只得努力將來了。
喜倫的背影非常健美,肩寬、腰細,呈一個V字,正是時下模特兒身段,悅目之至。
開明閉上眼楮,雙目潤濕。
「唏,」喜倫打趣他,「不至于痛得要哭吧。」
他睜開雙目,看著年輕的她,「你知道什麼?你懂得什麼?」
喜倫笑,凝視他,「比你想象的要多許多。」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把臉埋在其中。
他未痊愈,倒是雪先停。
積雪要好幾天才融化,兩個孩子也知道雪人遲早會得在太陽公公的熱情下消失,戀戀不舍。
拄著拐杖,開明來往家與寫字樓全靠喜倫幫忙。
他對她說︰「少年時打球扭傷了腳,過一天便無事,照樣健步如飛,如今不曉得怎麼搞的。」
喜倫微笑地給他接上去︰「老了。」
開明有點汗顏,人家不負責任起來總是怪社會,他卻心安理得賴年歲高,喜倫一句話點破了他。
那天下午,他發奮圖強,扔下拐杖,慢慢一步步走下樓梯,又再走上來,如此來回十數次,已覺神清氣朗,他痊愈了。
兩個孩子開口,全部英語對白,許太太著急,「怎麼辦,怎麼辦,這算是哪一國的人呢?」
開明不語。
「喂,開明,你是孩子的爸,你想想辦法呀,怎麼光是傻笑?」
開明真心一點也不覺煩惱,搔搔頭皮,「是華裔加人嘛。」
「央喜倫來教,喜倫會中文。」
「媽,這是長年累月的事,不好煩人,我替他們找個老師便是。」
「喜倫中文程度還真不賴。」
「是嗎,」開明納罕,「可是她從來只與我說英語。」
「你根本沒有去發掘人家的優點。」
說得也是,對于喜倫之事,開明從來不加細究。
許太太說,「中國人總要講中文。」
「持加拿大護照,當然是加國人。」
「那祖宗是華人呀。」
開明想一想,「五胡亂華,滿清又統治百余年,血統也許並不是那麼純真。」
許太太為之氣結。
「媽。」開明握住她的手,「我們有時候快樂,有時候不,可是從來不是為著懂什麼或是不懂什麼,不過,如果這件事令你煩惱,我會設法幫你解決。」
「幫我?」許太太啼笑皆非,「怎麼變成幫我了?」
「孩子是你的孫兒嘛。」
許太太道︰「我去同喜倫說。」
一日許開明下班回來,看到喜倫與他母親站在紫藤架下聊天。
初春,尚有涼意,喜倫卻已披上紗衣,裙裾上印滿了淡藍與淺紫色碎花,站在花架下,出塵月兌俗,宛如安琪兒。
見開明的車子駛近,她們揚手招呼。
開明停車。
許太太訝異問︰「怎麼這個時候忽然回來?」
開明莞爾,「我一路心驚肉跳,故回來查查有無人講我壞話。」
誰知許太太承認,「你靈感不錯,我們的確在說你。」
開明問︰「說我什麼?」
他順手摘下一串紫藤,幫喜倫別在發腳。
然後他說︰「我還有急事回公司去。」
隨即駕車離去。
許太太奇道︰「他回來干什麼,為何又匆匆走開?」
喜倫微笑,「也許只是回來換件襯衫,見我們說他,不好意思起來。」
「喜倫,只有你弄得懂他。」
「剛才我們說到何處?」
「對,兩個孩子學中文的事一一」
這時,許開明的車子已經駛遠。
他知道他必需做出抉擇,他加速往海旁大道駛去,不能再逃避,今日一定要面對現實。
他的心跳加速,車子像一支箭般射出,直到其他司機杯葛響號,他才逐漸慢下來。
開了車窗喘息一下,繼續行程,一海鷗乘風飛起,像是撲向他的擋風玻璃,可是剎那間隨氣流滑向一邊,又朝海邊飛去。
鳥月復潔白,翅膀碩大,十分美觀,開明一直喜歡鳥類,飛得那麼高那麼遠,看透世情。
車子駛抵豪宅,許開明怔住,女主人分明在籌備一個花園宴會,草地上搭起了淡黃與鴿灰的帳篷,鮮花處處,張燈結彩,服務員正忙碌地穿插工作。
開明的車子停在一輛食物冷藏車後,工人正把一箱箱的鮭魚抬進廚房。
大宅前後門大開,眾人隨意出入,根本無人注意到他。
開明四處張望,大宅終于布置好了,是二十年代的法式裝飾藝術式樣,十分柔靡,有許多水晶及磨紗玻璃,絲絨與絲穗,淡灰色地毯捆著玫瑰紅邊,應該過份夸張,可是客廳面積實在大,竟覺得恰到好處。
開明在心中一算,奇怪,這並不是她的生日,她在慶祝一個什麼日子?
他問一個穿制服的工人︰「貝小姐呢?」
那管家模樣的人,正指揮幾個工人小心搬運鋼琴,挪出空位來不知放些什麼,聞言道︰「有什麼事同周太太說好了,小姐沒有空。」
開明不以為忤,他當然沒有去找周太太,他獨自在大宅內瀏覽,每間房間都陳設得美輪美奐,精致無比。
世上可以買得到的華麗均應有盡有,卡地亞的無腸水晶鐘,花百姿的百寶復活蛋,印象派畫家的名作,都隨意放著,一點不介意客人順手牽羊。
許開明是行家,一看就知道這筆裝修費遠遠超過大宅所值,不禁訝異起來。
他坐在圖畫室一張灰色的絲絨沙發里發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原想與秀月好好一談,可是偏偏遇到這許多閑人。
他知道她在樓上臥室,可是又不方便找上去,許開明細細思量,不怕,反正來了,不如索性闖上去敲其寢室門。
圖畫室的一面牆壁上瓖著鏡子,可是鏡上還有一幅白雪公主後母魔鏡似的捆金邊的鏡子,鏡內人影憧憧,把門外的熱鬧全部反映到室內。
這時,開明忽然發覺室外一靜。
他抬起頭來,看到鏡內有一個粉紅色的人影。
他連忙轉過身去。
只見秀月自樓梯間走下來,她穿著一件層層疊疊的半胸晚服,裙裾到地,後幅拖在地上,一轉身,可看到緞子衣料折成一朵玫瑰花模樣,而她整個人變成花蕊部分。
開明目定口呆。
她顯然在試穿這件華服,因為身後跟著設計師正在替她用針別起衣料多余部分,她臉上並無化妝,可是一臉笑靨,顯得嬌美萬分。
開明看得呆了。
在他眼中,秀月整個人發出光芒來,四周圍的人與物均變得黯淡萬分,難以辨認。
而且秀月的身型逐漸高大,終于充塞了大宅客廳整個空間,一顰一笑,烙印似刻在他的腦海里。
半晌許開明才清醒過來,他握一握拳頭,清一清喉嚨,正想走出圖畫室去與她打招呼。
懊剎那他看到秀月背後出現了一位男士,他雙手捧著一團晶光燦爛的飾物,輕輕放在秀月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