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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鴿子 第23頁

作者︰亦舒

回來把佣人與保姆都叫來吩咐︰「太太若果要把孩子帶出去,馬上通知我,同時設法阻止,必要時報警。」

二人面面相覷。

不料子貴又打回頭,「車子沒來,開明,能否送我一程。」

「誰的車子?」

「公司車。」

她撥電話追究,結果車子在近郊路上塞住了。起碼要二十分鐘才能駛到。

開明知道子貴最恨遲到,于是取餅車匙。

這一程車不算短,可是兩人什麼話都沒有說,車廂里氣氛不算僵,只是沒有話題。

到最後開明問︰「生意很好?」

「托賴,過得去,貴寶號也節節上升吧?」

「同事們加薪達百分之三十強,周家信很會理財。」

客套過後,許開明與邵子貴就像司機與乘客那樣沉默,當然,很多夫妻在類似環境下一樣可以白頭偕老,可是在該剎那許開明卻肯定他們應該分手。

到了目的地他下車替子貴開車門。

一位男士一早在大玻璃門前等,見到子貴一個箭步上前來迎接,看到許開明二話不說自袋中取出一張鈔票給他。

他把他當司機了,許開明這點幽默感是有的,說聲多謝,把鈔票收入袋里,上車。

子貴想要解釋已經太遲。

開明笑著朝她揮揮手把車駛走。

變成邵子貴的司機了,不久之前,他許開明還是令女性眼前一亮的俊男呢,他感慨一會兒。

回到家中,對牢長鏡一看,發覺自己長胖了,頭發太長,衣服太皺,神情萎靡。

許開明井沒有握緊拳頭發奮圖強,發誓自第二天起重頭做人,相反地他覺得這樣垮垮的很舒服,以後都可以朝這條路走下去。

他睡了。

半夜子貴的電話來致歉,開明很清醒,他現在已可以把秀月與子貴的聲音分得很清楚。

「沒問題,」他反而安慰她,「他等急了故此忙中有錯,他為人闊綽,一出手就是一百美金。」

子貴不語,那樣圓滑與不在乎,可見前妻在他心中,一點位置也沒有了。

「什麼時候,一起吃頓飯。」

「不不不,」開明駭笑,「萬萬不可,我始終是炎黃子孫,許多事誓做不到洋人那種豁達,請你千萬別把孩子與我牽涉到你的感情生活里去。」

子貴半晌才說︰「再見。」

幣了電話開明照樣呼呼入睡,連他都不明白怎麼可以辦得到。

如果你不再愛一個人,客氣點不成問題。

第二天他向秘書說︰「二月份有沒有假?」

「放多久?」

「一個星期。」

「應該可以。」

「通知周先生,還有,問一問邵子貴女士,她可否來做七天替工?」

秘書跟他久了,十分了解他脾氣,「你舍得孩子們?」

「就是因為不舍得,所以一年來寸步不離。」

秘書說︰「你也該放幾天假了。」

「謝謝你表示同情。」

他花一個下午調查貝秀月的下落。

她仍住在倫敦,不過常常出去度假,如果想見她,還真得預約。

許開明先把母親接來監管孩子。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他出發旅游。

他事先沒有與她聯絡,想踫踫運氣。

到了倫敦,他找上門去按鈴。

女佣人前來開門,「啊,」她說︰「小姐在,請進來稍候,我去通知她。」

開明心中一陣喜悅,進客廳坐下。

白色沙發上搭著一件桃子色絲浴袍,開明伸手過去,想觸模一下,又把手縮回來。

浴袍角落瓖著極寬極薄的花邊,半透明,輕且柔,開明終于握住一角,他似聞到一陣香氣。

這時走廊門打開,有人走出來,開明抬起頭,呆住。

出來的也是一個麗人,但不是秀月,她皮膚微褐、棕色大眼,漆黑頭發,分明是個印度西施。

笑著坐下來問︰「我們認識嗎?」

開明怔住,半晌才說︰「我找秀月。」

「呵,她在公園。」

開明溫和地說︰「那是一個極大的公園。」

「近人工湖處,她去寫生,試試去找她。」

開明問︰「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朋友慕蓮,前來借住,」她看到了浴袍,「瞧我,把東西亂扔。」

開明站起來,「我去找一找。」

「與我們一起吃中飯好了。」

開明欠欠身,不置可否。

二月的歐洲春寒料峭,開明拉了拉衣襟,走到公園去,越走近人工湖他的步伐越是急,站定了,喘口氣。

大清早,湖畔並沒有太多人,他用目光搜索,不一會便看到秀月。

她獨自坐在一張小小帆布椅上,身前架著畫架,看得出是在畫水彩,身上穿一件黑色大衣,離遠看,衣上有一點點銀光閃閃,像雨珠,開明莞爾,這秀月,無論怎麼樣不肯穿老老實實的衣裳。

他全身漸漸活轉來,凝視她側面,喜悅充滿他的心,只要看見她已經足夠,他輕輕在樹根上坐下來,下巴擱膝蓋上,靜靜在遠處看她。

此際,秀月只需一回頭便可看見他,可是她全神貫注在為對岸的湖光山色著色,對四周環境不加留神。

終于,她停了筆,搓一搓冰冷的手指,取餅一只扁銀壺,打開蓋子,喝了一口。

開明笑,那當然是酒,用來暖身,笑著笑著開明漸漸眼眶潤濕,落下淚來。

一位老太太牽著狗走過來,看到他在哽咽,十分訝異,「年輕人你可是觸景傷情。」

開明點點頭,「我想是。」

老太太朝她的方向著了看,「是個美女。」

開明完全同意,「你說得正確。」

老太太端詳開明的臉,「她令你流淚?」

「不不,是我神經脆弱。」

「那是因為愛得太深的緣故吧?」

「你又猜對了。」

老太太忽然很高興,「謝謝天我已經過了戀愛季節。」

開明抬起頭來,「你也經過此苦吧?」

老太太點頭,她身邊的小狽跳了一跳,吠數聲。

可是秀月並沒有因雜聲而回頭張望。

「我不打擾你了。」老太太拖著狗往前走。

霧氣漸漸下降,這個二月比任何一個冬季還冷,開明怕秀月吃不消,但是她興致盎然,決意要完成那張水彩。

開明覺得十分滿足,他根本不需要與秀月講話,心中已經充滿喜樂,他站起來離開人工湖。

他叫部車子直接到飛機場。

周家信十分詫異,「這麼快回來了?」

「不舍得孩子。」

「我們還以為你終于提起勇氣去見那第三者。」

開明微笑低下頭。

「她還在等你?」

「不,她從不等人。」

「呵,那你豈非兩頭不到岸?」周家信揶揄他。

開明並不慍惱,「我又不想上岸。」

「你到底想怎麼樣?」

「等孩子大一點再說,起碼五六歲,上幼稚園,有話講得通,現在,我不在家,晚上他們會找我。」

周家信嘆口氣,「說得真可憐。」

「光華園那些圖冊出來沒有?」

「我叫人取出給你看。」

周家信結婚兩周年紀念,請開明吃飯,子貴也來了。

開明到場之後才發覺只得他們四人。

「沒有其他客人?」

「不關他們的事。」

子貴胖了一點,氣質雍容,非常漂亮,戴著珍珠項鏈,可是這一串較大較圓,不是舊時那一串,想必是她新置的。

「祝周家信與邵令儀永遠相敬如賓。」

子貴說︰「真沒想到大姐是那樣一位好妻子。」

老周笑,「我早就看好,她思想成熟,生活經驗豐富,對人對事不存幻想,而且經濟獨立,這樣的人怎會不是好妻子。」

開明笑︰「真是佳偶天成。」

子貴看著他,「出來吃飯也不刮刮胡髭。」

開明說︰「老周伉儷不介意。」

「這是禮貌,以前你不是最注意儀容嗎?」

邵令儀解圍,「你都不要他了,還理他的胡髭做甚。」

子貴忽然認真地說︰「當著大姐,我不必打訛話死撐,是許開明另外有人,我不過知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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