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貴略遲,抵步時有點擔心,「叫你久等了。」
開明微笑,「應該的。」
「我們到哪里去?」
開明說︰「我一個表姐開珠寶店,可以先去把珠子串起來。」
他毫不猶疑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她覺得也只得這個辦法,否則在擠逼的街道一前一後終于會失散。
開明的表姐通明親自出來招呼他們。
開明把他揀到的那顆珍珠小心翼翼奉獻出來。
表姐數了數,「七十二顆,數目對嗎?」
子貴含笑點點頭。
在店堂的燈光下,開明發覺子貴穿一套小腰身女式西裝,十分婀娜。
店員取出香茗及餅干糖果,開明與子貴邊吃邊談,等于享受下午茶一樣。
開明看到一副珍珠耳環,問表姐︰「流行一只黑珠一只白珠嗎?」
表姐答︰「不配對有不配對的別致。」
開明說︰「我喜歡配對。」
表姐又說︰「在一張文藝復興的名畫里,維納斯戴一副珠耳墜,一只在陰影里、畫家畫成黑色,所以流傳到首飾鋪來。」
開明留意到子貴有細小耳孔,「請取出我看看。」
子貴並無拒絕,趨近來觀賞。
表姐很是高興,這位邵小姐氣質好,相貌娟秀,與開明配極了。
因此她說︰「我同你照樣子瓖兩只白珠好了,後日送上去給你。」
「是,」開明說,「我喜歡配對。」
表姐試探,「幾時請我們吃飯?」
「快了。」開明聞弦歌而知雅意。
「母親知道嗎?」
「我會去探望她。」
「那才是個美麗的城市呢,有假期的話不妨多呆一會兒。」
開明遲疑,「我剛打算開始工作一一」
表姐教訓他︰「一個人最要緊的是有一頭家,否則你的功績有誰來分享。」
稍後他倆告辭,一出店門開明就說︰「通明表姐是老小姐,很可愛。」
「她不過三十出頭年紀。」
開明訝異,「那不已經老大了嗎?」
子貴含笑更正︰「六十以上才叫老年。」
一出門開明就十分自然地握住子貴的手,而且無話不說,像是自小認識子貴。
少年時看《紅樓夢》,讀到賈寶玉甫見林黛玉即道︰「這位妹妹在哪里見過,」真覺百分百是吊膀子惡劣手法,可是此刻對子貴,他卻有同樣感覺,可能怪錯了怡紅公子。
他對子貴說︰「自明日起一連五日我需考畢業試,你願意等我嗎?」
子貴一本正經說︰「那是要到下星期三才能見面了。」
開明微笑,「是,好幾十個秋天。」
于貴溫婉地答︰「我會等你。」
「好極了。」
可是,開明並沒有遵守自己的規則,每天一出試場他便爭取時間與子貴見一個面,一次是送珍珠耳環上去,另一次把項鏈原壁歸趙,還有一次只是去看看于貴,送上一包小熊水果橡皮糖。
「考得怎麼樣?」
「不幸辱命。」
「什麼?」
「不不不,講錯了,幸不辱命。」
「那是有把握。」
「沒有人會比我做得更好,假如伯母問起我這個人,別說我是學生,說我比你大一歲,而且下個月就開始上班,正籌備經濟基礎。」
子貴只是笑。
建築系學生讀七年,畢業略遲。
星期六是關尤美小姐舉行婚禮的日子,許開明攜眷出席。
子貴服飾含蓄得體,仍然配戴同樣的珠珍項鏈,只不過多一副開明送的耳環。
必小姐的禮服只能以花團錦簇四個字來形容,她神色緊張,一般新娘都擔心人生至重要一次演出不夠十全十美。
老板同開明說,「你要是在黃河做得不愉快,記得同我聯絡。」
開明唯唯諾諾,「是,是。」
當天晚上,母親與他通電話︰「听說你找到女朋友了?」
「是,母親,她叫邵子貴。」
「你真幸運。」
「是,有些人要到三十多歲,甚至四十歲才找到適當的終身伴侶,幾乎寂寞半生。」
「早婚有早婚好處,快點生孩子,抱到我處養。」
「那是很辛苦的。」
可是許太太一直說︰「我不怕我不怕。」笑個不停。
半晌又問︰「未來親家母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媽媽,邵家的女子統是美女。」
「你一直喜歡美人兒。」
開明承認,「是,子貴的面孔叫我忘憂。」
許太太說︰「這叫作秀色可餐。」
春季她見到子貴,才知道開明一點也沒有夸張。
第二章
飛機場里中外陌生人都轉過頭去注視邵子貴,疑心她是某個微服出游的明星。
許太太立時三刻歡喜地問︰「幾時結婚呢?」
開明答︰「很快了。」
在花園里,他緊緊擁著子貴散步,他喜歡把下巴抵著子貴的頭頂,那樣,講話再輕,她也听得到。
許氏伉儷在窗前看到這對小情侶親密情況甚為滿意。
「家有漂亮媳婦真夠面子。」
「噯,而且不是水靈靈削薄的那種美,子貴甚為敦厚,而且學歷佳,又有正當職業。」
「開明總算如願以償。」
許太太忽然起了疑心,「他的一生會那樣順利嗎?」
許先生答︰「為什麼不,我同你的生活也總算不錯。」
許太太黯然不語。
許先生溫言道︰「你還念念不忘啟明?」
許太太低聲說︰「在夢中他總還不大,永遠只得兩歲模樣,纏住大腿叫媽媽,我真心酸。」忍不住落淚。
「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許太太抹干眼淚,「是,我家快辦喜事。」
喜事沒有想象中來得那麼快,他們要到翌年才訂婚,那時開明已經升了級。
據說是女方家長的意思,覺得他們年紀太輕,惟恐不定性,故希望他們先訂婚,再過一年才結婚。
開明認為合理。
他是那種到上海開三日會也要抽半日乘飛機回來看未婚妻的男子,有時只夠時間吃一頓飯就得趕回去。
邵太太笑對女兒說︰「你叫他別勞民傷財。」
子貴看著天花板說︰「將來老了,也許面對面都只會各自看報紙,也不再在乎對方面孔是黑是白。」聲音忽然之間有點寂寥。
邵太太佯裝生氣,「這不是諷刺我同你爸嗎!」
于貴賠笑。
半晌,邵太太問︰「我們家的事,你同他說了沒有?」
誰知子貴冷漠的反問︰「什麼事?」
邵太太嘆口氣,「你要是不願意告訴開明……」
子貴揚起一角眉毛,溫婉秀美的她臉上忽然現出一股肅殺之氣,「什麼事?」
邵太太怔怔地看著女兒,「現在不說,永遠沒有時間說。」
子貴答︰「我自己的事,沒有一件瞞住他,與我無關的事,我說來無用。」
邵太太噤聲。
然後,子貴神色漸漸緩和,「我是真的愛許開明,從前我老以為結婚對象要實事求是,」聲音越來越低,「可是,」她笑了,「媽媽,我真幸運。」
她母親說︰「我希望你快樂。」
子貴顯得滿有信心,「我會的。」
開明那邊的朋友卻略有猶疑,像劉小妹妹就問︰「你怎麼知道她就是你一生所愛?」
天明愉快地答︰「人是萬物之靈,總有點靈感,如果他出現,你會知道。」
「你愛她嗎?」
「盡我所能。」
「假使稍後冉認識一人,你更加愛她,那又如何?」
劉永顏的問題尖銳而真實,開明忽然之間發愣,過很久,才溫柔地答︰「我不認為我可以愛另一人更多。」
劉永顏頷首,「我知道我會遲婚。」
開明笑,「你是小鮑主,做什麼都不成問題。」
永顏很高興,「真的,開明,你真的那麼想?」
開明握住永顏的手,「你爸媽認為你是永遠的紅顏。」
永顏吁出一口氣,「我的表姐妹卻說我永遠給人看顏色。」
開明駭笑。
「開明,」永顏又說,「你未婚妻不會嫌棄我倆的友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