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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信子 第25頁

作者︰亦舒

「眯眯也醒了,警覺地看住宋路加。

「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他說︰‘你們的父親不要你們了,他為了一個陌生的女人,舍棄了你們。

「我叫︰‘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宋路加冷冷的看著我們。我擁抱著眯眯,她受了驚怕,不住哭泣,她問我︰‘爹爹不要我們了?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樣回答她。

「清晨一點鐘的時候,宋路加進來,跟我說︰‘現在我要帶走你們其中一個,你們自己決定。’

「他說得不動聲色,仿佛要帶我們其中一個去吃—頓飯那麼簡單。

「我說︰‘宋先生,請不要傷害我們。’

「他說︰‘不行,我們要給季少堂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這比叫他死還好得多。’

「我看著眯眯,不舍得把她交給宋路加,我很害怕,想了很久,我說︰‘請把我妹妹送回去。’

「宋路加有點詫異,他說︰‘你妹妹?你用你自己換她?你想清楚沒有?動過腦部手術後,她最多再活一年。’

「眯眯瞪大了眼楮看著,不出聲。

「死亡是怎麼樣一回事呢,我也不知道,離開眯眯,我跟著宋路加走到另一間房間。他沒有歉意,但是語氣溫和得多,他說︰‘其實是沒有分別的,你不必害怕,這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我問︰‘你為什麼要殺我?’

「他想了很久,不知如何回答,我瞪著他,他忽然生氣,不準我看他,並且走出房間。」

盼妮說到這里,停下來,我那經理人早已听得目停口呆。

「後來,」盼妮說,「榭珊就來了。」

我問︰「謝珊?」

「是。」

「她怎麼會去的?」我驚問。

「我不知道。我昏昏迷迷的,被他們在房間里關了幾天,見到榭珊,他們就放我回家了。」

「謝珊呢?」我急問。

「爹爹,你還是那麼著急?」她問我,「你還是想念她?」

我不出聲。

盼妮說︰「我沒有跟她說話,她看著我上車,就回屋子去了。」

我問︰「馬可呢?你沒有見到馬可?」

「爹,你說什麼?馬可已經死了。」盼妮說。

「不不,他沒有死,」我嚷,「你有沒有見到他?」

盼妮說︰「不,我只見到榭珊與宋保羅。」

「後來她怎麼了?」我問。

「我回到家,才知道眯眯已經不在了,」盼妮說,「而你已經進人醫院,我要照顧媽媽,因此沒有來看你,同時我與媽媽都恨你。」

「眯眯死了,」我喃喃的說,「他們害死眯眯。」

「不,眯眯不是他們害死的。」盼妮說。

「難道是我害死的2」我叫,「不是我,不是我!」

「他們只不過要你說出宋榭珊的住址。」盼妮悲憤的說︰「你一說他們就放心了,眯眯原本可以活生生的離開,我們可以再給她找醫生,可是你不肯,你認為榭珊比我們重要——」

我喊叫,「她身上有我的血!」我用拳頭敲擊牆壁,「她不應出賣我與利用我!」

盼妮雙眼紅了,「媽媽不願見你。」

「我知道。」我說。

「爹爹,我希望你振作起來。」她說,「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但你這樣子頹喪下去,總不是辦法。」

「得了,」我說,「你不必為我好,我樂得追逐舒服。」

「爹——」

「你不必再勸我。」我又喝了口酒。

「你以為自暴自棄就可以贖罪?」我那經理人忽然插嘴,「季少堂,你自疚,是以你找藉口沉淪,是不是?」

我說︰「是,你不必激將了,你不是我,你不知道什麼更適合我——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

「你完了!」他憤然說。

「是,」我承認,「我早已完了。」

盼妮說︰「為來為去,還是為榭珊,你已知道宋家搞政變失敗的事?」

「知道。」我說。

「榭珊他們生死未卜,」盼妮說,「你不想去查一查?」

「她也早已死了,」我說,「在我心中,她早已死了。」

經理人對盼妮說︰「他發神經。」

盼妮深深嘆一口氣︰「爹爹,我走了。」

「你走吧,與你媽媽好好的過日子,別為我傷心。記得眯眯?那時候千方百計的要為她找醫生治病,誰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否願意,治好以後,也不見她有多快樂,現在她死了,大家呼天搶地,誰知道呢,也許她在另外一個地方,非常高興。」

盼妮愕愕地看牢我,我喝著酒。

經理人說︰「他很快就會中酒精毒,你們放心。」

「讓我一個人喝死算了。」我說,「再見。」

「你對我們一點愛念也沒有?」盼妮問,「爹爹,你忘得了我們?」她雙眼發紅。

我說︰「你們權當我死了吧,五百年後,有什麼分別?我對生活已沒有要求,我只要一瓶酒。」

盼妮于是哭了。

「對不起,盼妮,我與你母親把你帶到這個可悲的世界上來,不要哭。」我搖搖晃晃的走到床邊,順勢倒下。

昏迷中听見經理人安慰盼妮,然後是開門關門的聲音,我並不覺得羞愧,也不覺傷心,酒是耶穌救世人最好的辦法,他們說。

我因肚餓而醒來,仍然在酒店房中,經理人留了一封信與一張支票給我,信上寫︰「如果你有興趣寫風信子的故事,馬上與我聯絡。」

支票是一筆現款。

他對我還真不錯。

天已經黑了,我看到窗外的天空,透著一種怪異的紫藍色,我很害怕,把支票藏在懷里,帶了酒瓶,回到我熟悉的美人魚酒吧。

我喝得酩酊,唱歌,大聲笑,真是比死還痛快。

我大聲的問自己︰「季少堂,你要做大作家還是做小醉漢?」

我又馬上回答自己︰「當然是做最髒的醉漢。」我大笑,手舞足蹈。

一切問題都得到解決。

我幾乎住在美人魚酒吧里了。

我很節省,挑下等的酒來喝,經理人留下的錢可以供我喝上半年。

在他走後幾個月,我的胃大量出血,進了醫院。

那夜我躺在小鮑寓的床上,開始嘔吐,我以為是食物,站起來開門,想到浴間去,一到門邊就昏過去倒在地上。

後來小鮑寓的茶房打電話去叫救傷車,把我送入醫院。

我很遺憾只是醫院,不是殮房,而且他們不準我喝酒。

夜里我淌著冷汗,不能人睡,看見眯眯一步步向我走來,向我索命,嚇得渾身顫抖,我不是怕死,而是怕孩子怨毒的眼光。

我哀號,求他們準我出院。

醫生肅穆的說︰「如果你不戒酒,等于自掘墳墓。」

我狠狠的答︰「那敢情好。」

醫生搖頭。

出院的那一天我跑著回美人魚酒吧。

老板娘移著她二百多磅的身材過來,媚笑說︰「怎麼,許久日子不見,你這個怪人。」

喝下半瓶酒之後,她又為我介紹姑娘,我靦腆的說︰「我從來不要女人。」

「你這個怪人。」她吃吃的笑。

我伏在酒吧台上面,睡得很香甜。

晚間人多了,我填飽肚子,更不想走,能夠死在這里,簡直是福氣。

老板娘過來問我︰「你姓季?叫季少堂?」

「是。」

她喃喃的說︰「奇怪,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名字。」她指一指,「那邊有人找你。」

「誰?」我說,「又有人找我?」

「晤,」她點點頭,「你的朋友很多。」

我轉過頭去,看到宋保羅站在我面前。他穿著一套黑色的衣服,面有愁容。

我先是一怔,隨即揪住他上衣,「你還好意思來見我?還我女兒來?」

他搶過我的酒,一飲而盡,坐下來喘氣。

我放開他,他自瓶里倒出酒,灌人嘴里。

我有點可憐他,「你怎麼了?」我問,「你的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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