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長期要你們照顧是不可能的。」她婉拒。
「好的.我替你找房子。」我答應。
「少堂,」瑞芳不以為然,「你這是什麼話呢?誰家夫妻不鬧點意見,你怎麼慫恿宋太太搬出去住?外頭人雜,怕會引起宋醫生誤會。在我們家暫住幾天,誤會冰釋,待宋醫生接她回去,這才是道理。」
榭珊說︰「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是我……我是不會回去的了。」
瑞芳拉起她的手,賠笑說︰「唉,氣頭上,誰都會這麼說,你在我們這里,愛住多久便多久,當自己家一樣,好不好?」
榭珊被感動了,她低下頭。
盼妮拿著一整套的攝影器材進來,她說︰「我要替宋太太拍照,今天陽光好。」
我問︰「你不是要上課嗎?」
盼妮裝個鬼臉,眨眨眼。她迅速整理好那架哈蘇相機,對準榭珊便要按快門。
我說︰「盼妮,你有沒有征求過宋太太的同意?」
榭珊說︰「沒關系,我很樂意做模特兒。」
瑞芳含笑說︰「那我與少堂回避一下。」
她把我拉出去,埋怨我。
我說︰「我知道榭珊真的不會回客西馬尼院了,替她找到房子,免得宋家的人以為我們包庇她。」
「少堂——」
「順得哥情失嫂意,」我說,「你別管這麼多,我這就出去替她找地方。」
「我與你同去,我知道女人的心事。」瑞芳說。
我們找到一層有家俱的新公寓,地段適中。瑞芳喜歡那一屋子的波斯地毯。租金自然是貴的,一年合同。推開長窗,可以看到赫德遜河的風景。
「與謝珊的老家是不能比的,」瑞芳說,「他們宋家的屋子令我想起凡爾賽宮,尤其是‘鏡廊’——你記得嗎?」
風吹打著瑞芳的頭發,我心中想的是另外一些事,榭珊現在孤立了,我是她惟一的朋友,我接近她的機會比誰都多。
當天下午,我們幫榭珊「搬家」,她什麼都沒有帶,連換身衣服都沒有。
我小心翼翼捧出那盤風信子,放到她手里,作為禮物。
榭珊說︰「謝謝你們,我太喜歡了。」
瑞芳說︰「可是宋家種滿了風信子。」
榭珊厭惡地說︰「宋家干什麼都要違反自然,天底下哪有杏仁香的風信子。」
瑞芳看我一眼,不出聲。
榭珊說︰「我已經受夠了,從今天開始,我要做—個正常普通的人。」
她看過新的公寓,很滿意。
瑞芳還替她約好了兩個佣人,第二天上工。
瑞芳怕她寂寞。她卻說︰「我已經習慣成日不開一次口。」
瑞芳笑說︰「有什麼事,只需喚我一聲,我是天底下一大閑人,平日也這麼耗著。」
榭珊說︰「你們對我真好。」她似乎略略有點不安.很忸怩地,「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問你的衣服是哪兒買的?」
「啊,我叫他們送來給你挑,不過是嘉紋奇連。」瑞芳問,「合你的趣味嗎?」
「你穿得很好看,我特別喜歡那件深紫色墊肩膀的裙子,我們第一次見面那件。」榭珊說。
我微笑,她現在與—般婦女沒有異樣,絮絮的說起時裝的式樣來。
瑞芳觀察入微,她事後說︰「榭珊的心情並不太壞。」
凡事決定以後,困難已經克服,榭珊現在只需躲避宋家的追蹤。
宋約翰追到我們家的時候鐵青著臉。
我說︰「她來過,住了一夜,然後走了。」
宋約翰問︰「她搬到哪兒去?她並沒有朋友,她不見得懂得找房子住。」
「積克,」我說,「假如你是我,你說還是不說?她是我朋友,宋醫生也是我朋友。」
瑞芳陪笑說︰「是呀,將來他們兩夫妻和好如初,榭珊仍然一輩子記得我們出賣過她。」
宋約翰轉向我,「少堂,如果我是你,我應當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我會說出來。」
我說︰「我替榭珊找的房子就在附近。」我把地址念一次。
「謝謝你。」他站起來。
「積克,她不見得只有我一個朋友。」
宋約翰轉過頭來,「她身上還帶著宋家一部分珠寶,我們會找得到她,沒有人能夠匿藏她。」
他走了。
瑞芳問︰「他找到榭珊會怎麼樣?」
「他不過是榭珊的管家,不敢怎麼樣。」我說。
瑞芳問︰「那些珠寶,是不是拿到鐵芬尼重瓖的一批?」
「大概是。」
瑞芳說︰「我開始覺得事情不是夫妻吵鬧那麼簡單了。」
我看瑞芳一眼。
棒一天我獨自出門,溜達很久,肯定沒有跟梢的人,才到榭珊住的大廈。
原來為她租的是十二樓,電梯停在十一樓,我按鈴。
女佣人來開門,榭珊迎出來。
她說︰「他們到過十二樓。」
我點點頭。
「我還能躲多久?」她問。
我說︰「他們遲早會找到你的。」
「我必須將一部分珠寶出售。」她說,「我要用錢。」
「要拆開來賣。」我說。
「你有辦法嗎?」
「沒有,我經理人或者懂得竅門。」
「越少人知道越好。」她說。
我遲疑一會兒,「你取普通的一點給我看看。」
她轉人房中,出來的時候手中一堆寶石,在燈光中閃閃生光,我只看一眼,就知道難以月兌手。
我拿出其中一串鑽石,擰壞了扣子,我說︰
「隔幾天我再來。」隨手放入口袋。
榭珊說︰「你為我一再冒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為你,為你是值得的。我心中說。
「你好好照顧自己。」我說。
她站在偏廳的門邊,光線在她背後透過,為她的頭發瓖上一道金沿,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拉近許多。
「我想去剪頭發,」她說,「又不知道地方」
「我陪你去。」我說。
「我從沒上過理發店,」她說︰「你不會相信吧?我真想在繁忙的街道上走—走,試一試人擠人的滋味,在小飯店吃一頓飯,還有跳舞、看電影。」
「我陪你去。」我說。
她點點頭︰「我等你消息。」
我把那串鑽石拿到珠寶店去修理,同時裝作不經意地問一問價錢。
店員說︰「約二十萬元。」
我付榭珊二十萬元,當夜把項鏈當禮物送給瑞芳。
瑞芳抬抬眉毛,「你瘋了,我若要戴這種東西,大不了向母親去借,真是!」
我賭氣,「那麼還給我,讓我藏在保險箱中,隔十年拿出來賣,起碼賺一倍。」
「財到光棍手,我才不還,」她滿意地笑,「你怎麼興致那麼好,嗯?給我買禮物。」
我低頭出一會兒神,「我也不知道。」
「嘿,你是良心發現?」她笑,「抑或慶祝盼眯回家?」
我一怔,「她可以回家了?」
「瞧你這做父親的,當然,療養院已批準她回家。」
我說︰「那太好了。」連自己都奇怪,怎麼氣語中沒有太多的歡欣。
盼眯回來的時候穿一件淺藍色的短大衣,白色長統襪,白色小手套,短頭發梳成大人樣子,戴著頂氈帽。
她—雙圓眼楮炯炯有神,不似孩童,她規規矩矩的叫我︰「爹爹。」我只覺得她非常陌生。
我很慚愧,為榭珊忙得透氣時間都沒有,忽略了孩子,我蹲下來,「眯眯——」
「爹爹,」她很不樂意的說,「你與我說話,不必蹲下來,我听得到你說什麼。」
我十分驚訝,看向瑞芳,瑞芳聳聳肩。
我咳嗽一聲,「你要不要看看你的房間?」
她皺上眉頭,推開房門,四周圍打量。
盼妮遠遠站著,疊著雙手,置身事外的樣子。
只听見眯眯說︰「我要白色的床罩,跟姊妹一樣!」
我很吃驚,盼妮把我拉過一旁說︰「她現在是只小敝物。」
我說︰「她起碼長大了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