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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信子 第5頁

作者︰亦舒

「全交給你了。」我感激地說。

老二笑,「季兄真是爽快人,可以交朋友,我看令媛的毛病並不是太嚴重。」

我沉默。

他改變話題︰「季兄,我們四兄弟都是老粗,寫篇日記都深覺困難,季兄文才令人佩服。」

「這算安慰我?」我攤攤手苦笑。

「實在不是客氣話。」老二說,「中國人在外國打世界,並非易事,能出名就好。」

「我算出了名?」我啞然失笑。

老三笑,「季兄不必太謙。」

我嘆口氣,「不知不覺在外國混了大半輩子。」

「季兄平日都與些什麼人來往?」老二笑問。

「我?實不相瞞,我們夫妻倆相依為命,並沒有什麼朋友,中國人在外國,即使有個名聲,白皮膚的上流社會不見得接受咱們,回香港去又沒工作,可以說從來沒有與外人談得如此的投機過。」我說。

老三問︰「那麼季兄是美籍的了?」

我笑︰「咱們一家是聯合國,我太太美籍,她在紐約出生。我是蘇州人,卻拿香港護照,兩個孩子跟她們的外祖父入英國籍。」

老三問︰「季兄沒有人別國國籍?」

我傻笑,不出聲。

「說來無益,我沒有為國家做什麼,最低限度。我得承認我的國家,我不知道這對國家有什麼好處,下意識我不舍得放棄國籍。」

「季兄以什麼身分長居美國?」老二似乎很有興趣。

「我有出版社的聘書。」我說。

老三頓首。

「你們呢?」

老三小心翼翼的說︰「我們四兄弟,連帶少爺少女乃女乃,以及家父,都是中國人。」

「哦,令尊又住什麼地方呢?」

「他老人家住家里。」老三笑說。

我也不以為忤。他們一家人很神秘,我感到他們對我也已經夠友善,不能事事叫人坦白。

我說︰「盼妮是我大女兒,明年打算進威爾斯理,她母親是威爾斯理的畢業生。這孩子也就跟時下的紐約華僑年輕男女一樣,沒有一點長進,連中文雜志都不肯細閱,別說是書本了,不過對語言方面有點天才,法語與德語都學得不錯。小女兒,是我心肝寶貝——」

老婆這時候探頭進來說︰「喂,你有完沒完?」她笑,「盡把家事跟兩位宋兄說個沒完沒了。」

「我平時也不是多話的人——」我仰頭笑。

宋氏兄弟告辭後,瑞芳說︰「你盡把自己的事告訴別人,等于逼別人做同等的坦白,很不公平。」

我說︰「我看他們不是普通人。」

「的確是。」瑞芳說,「‘高貴’這個形容詞,加在他們身上是貼切的。」

「老大尤其具威嚴,一雙眼楮炯炯有神。滿臉紅光。老二與世無爭,和藹可親,可以推心置月復,老三年紀到底輕點,驕傲冷峻,但氣質不可多得——」我滔滔不絕說下去。

瑞芳問︰「你為什麼不去擺個看相攤子?正主兒還沒見到,得意得那個樣子!」她笑,「我只知道他們是熱心人,其它一概不理。我正為盼眯看醫生的事煩惱,現在可有著落了。」

我說︰「你說他們像不像王孫公子?你爹若有兒子,未必有他們一半——」

「我爹算什麼?不過是個生意人,」瑞芳笑說,「幸虧沒兒子,否則香港又多幾個追求女明星的鮑公子,老大的丟臉,爹早說過,他這幾個女婿還不錯,也心足了。」

我笑。老人家沒兒子,半子也是好的。

「做生意的人錢賺多了,就希望家中添些文化氣質,所以爹喜歡你。」她說。

「有沒有叫他老人家查一查姓宋的背景?」

「掀朋友的私隱,似乎不大好吧?」老婆笑。

「說得有道理。」我點頭。

餅兩天,宋二通知我們,說已與納華達那邊取得聯絡,盼眯可以隨時出發。

我們自然感激莫名,問候老大與老三,宋老二說他們另外有事,已不在紐約。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我那岳父也是包了飛機到處跑的人,今天在東半球,明天在西半球。

說到訂飛機票,宋老二說︰「我們在新港私人機場有一架小型噴射機,到時一齊出發。」

我與瑞芳說︰「咱們得去打听打听,中東那邊有什麼油田是被中國人佔據的。」

「你少貧嘴。」瑞芳罵,「人家是恩人。」

我嘆口氣,「我以為恩公只在《水滸傳》中才會出現,沒想到我們居然在二十世紀末踫到這麼一家人。」

「我很緊張。」瑞芳說,「你猜盼眯——」

我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愁來無益,瑞芳,我們只好看開點。」

「上一次瞧醫生,證明盼眯的視力已逐漸轉弱,說不定今年底就得配眼鏡戴,這孩子真是我心頭一塊大石。」

我沉默,我何嘗不擔心,盼眯,難道不是我的女兒。

但是男人天性比女人略為寬闊,于事無補的時候多想無益。

如果能為盼眯動手術,據說成功的比率也只有一半左右,所以我也很猶疑不決,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留著盼妮看家,帶盼眯上納華達州。

小型噴射機非常穩,機上還有侍應生。宋老二很喜歡盼眯,把她抱在懷中,又說故事給她听。這麼一個大男人,忽然為一個幼兒溫柔起來,我與瑞芳都會心微笑。

宋老二跟我說︰「可愛的孩子——」

瑞芳問︰「你們四位都還沒有成家嗎?」

宋老二搖搖頭。

餅半晌瑞芳又問︰「宋醫生也沒有孩子?」

宋老二臉上略現憂慮之色,一顯而隱,他說︰「沒有。」

盼眯去抓宋老二的領帶。

「眯眯。」瑞芳阻止住她。

「這孩子,這麼好的一把頭發。」他模著盼眯的頭。

瑞芳說︰「听說動腦部手術,要剃光頭發。」

我笑說︰「留長頭發,還不容易,瑞芳,你顧慮也太多了。」

宋老二說︰「是,嫂子放心。」

飛機在一所私人機場下降,早有車子等我們,是輛黑色的「丹姆拉」。

宋老二抱盼眯坐前面,我們夫妻坐後面。

車子駛了三十分鐘,離機場約五十哩,由公路轉入一條私家路,這里已是納華達天然森林地帶,有一所所的牧場、房子,清靜樸實。

車子在一所新型的建築前停下。屋子正門懸著「宋氏」。

老二說︰「到了。」

他還是抱著盼眯,我們隨他進屋。

迎出來的是一個穿唐裝短打的老年人,精神奕奕的剪一個平頂頭,身材瘦小,看樣子有六十余七十歲了。

他迎上來問︰「是季少爺吧?」

我忙說︰「不敢。」

宋老二說︰「這是我爹。」

「人人叫我宋總管。」他笑。

即使是在笑,我們還是覺得這個老人是冷冷的。

他年紀雖大,可是身子筆挺,我心中暗想,這老先生一定是朝朝五點多起身練太極拳的。他帶我們到書房坐下。

他說︰「休息休息,老二,招呼客人。」

「我懂得。」宋老二說。

我說︰「千萬別太客氣了。」

宋總管轉身出去。

老二跟我說︰「其實家父才是管家,我們四兄弟什麼都不會做,就這麼混日子過。」

我看看瑞芳,瑞芳剛好也向我投來眼色。

難得是小盼眯一點也不怕陌生環境,斯斯文文坐在我們身邊。

中國女佣人端出了茶點與果子。

老二問︰「季兄要否休息一下?」

瑞芳說︰「我們不累。」

「那麼吃點點心。」老二說。

盼眯忽然問︰「公公呢?」

我說︰「別吵,公公有事做。」

瑞芳笑︰「這孩子與我爹很處得來,看見這位公公,就以為是那位公公。」

這時宋總管哈哈笑著進來,「我這個老頭子怎麼跟鮑船王來比,來,公公給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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