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想叫他們全滾時,一名年約四十,身材短小的男子排開人牆,不疾不徐的說︰「聞人莊主當知令弟身中劇毒。」
見他點頭後,男子苦笑了下才又道︰「莊主大概不知令弟身上的毒乃匯集了十種以上的毒草研制而成的吧?」
聞人醉聞言,不覺心驚,「能解嗎?」
話出口後,他才發現自己說了廢話,若能解,他們會一個個露出如喪考妣的神情?
男子無懼地直視他噬人的厲眼,嘆道︰「難。解毒前得先知曉所中之毒有哪幾種,是我等不才,只能斷出五種。」
五種?聞人醉踉蹌的退了一步,不敢去想解不開毒的後果。
「臉上的傷呢?」沉痛的他斂去所有噬人怒氣,只余濃濃悲傷。
男子逸出幾不可聞的輕嘆,搖著頭說︰「那傷深可見骨,除非有生膚療效的再生草。」
「再生草?我馬上派人去找。」聞人醉急得理智大失,忽略男子話中的除非。
「莊主,別忙了。」男子對他搖頭。「對于再生草,我只是略有所聞,卻不知其模樣,不知生在何處。」也許,世上根本沒有再生草。
聞人醉錯愕的瞠大眼。「既有所聞,就定有其物。」空穴不來風,不是嗎?
「也許吧!」男子不忍潑他冷水,只能將所知盡數告知。「據傳,在七十年前,江湖上有一神醫曾醫好一位遭人在臉上劃了十多刀的女子,而這女子後來嫁他為妻,沒多久,兩人便消失于江湖中,再沒人看過他們。
「只是,偶爾會有傳聞,說某地曾出現一對俠侶,專醫疑難雜癥,懲治十惡不赦之徒,久了,人們便喚他們為鴛鴦俠侶。」
鴛鴦?聞人醉腦中閃過某種訊息,卻快得叫人捉不住。
「你的意思是,那再生草除了鴛鴦俠侶外,無人知曉?」
男人的點頭無異是宣告聞人醇的死刑。
都事隔七十年了,那兩人怕不早化成一堆白骨。
聞人醉癱坐在椅上,怎麼也無法相信這件殘酷的事實。
男子欲言又止,沉吟了好一會,才幽然道︰「令弟的眼楮遭毒粉侵浸,恐有失明之虞。」
這簡直是青天霹靂,聞人醉頓時僵成石人,動也不動。
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全听進耳里,平順的心也顯得相當沉重。
不過,他還是打起精神,送走了一干大夫,並自作主張的留下那勇氣可嘉的男子。
他想,莊內正巧缺個大夫,莊主應當不會反對留下那名男子。
再看一眼依舊未動的聞人醉,平順嘆口氣,退出房外,安靜地守著。
第二章
紙,終究包不住火。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童梅每天都來探望兒子,卻不見有好轉之色,反倒日漸消瘦,氣色一日比一日差。
如此反常,再無疑心,真枉稱人母了。
她一路往書房疾行,不顧青兒在身後的擔憂叫喚。
推開書房門,一眼便瞧見連日未合眼.神情顯得相當疲憊憔悴的聞人醉。
他也看向童梅,沒忽視她眼中閃爍的堅定光芒。
懊來的,總還是會來。
揉著微泛疼意的額角,他遣退青兒,步出案桌外。
「梅姨。」他扶她入座。
童梅凝睇著他,心中也為他感到心疼。
「醉兒,人要救自己也要顧,瞧你,瘦了不少。」
「我知道。」他在她身旁落坐,心思百轉千回,就是不知該如何說起。
望著他的豫色,童梅淒楚一笑。「還是不想告訴梅姨嗎?」
「不,不是的。」話全卡在喉頭吐不出來,聞人醉是有口難言。
他的難處童梅看入眼里,也不為難。
「醇兒傷得很重。」她的肯定來自眾人的隱瞞。
聞人醉垂下睫毛,遮住眸中的痛苦輕點頭。
童梅臉色微白,淚水含在眼眶中,只是逞強的不讓它掉落。「真的沒辦法了?」想到有可能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就抑不住的哽咽出聲。
「我不知道。」他沒把握。「除非找著那下毒之人,再不,就是希望七十年前的鴛鴦俠侶出現。」
對找尋鴛鴦俠侶,他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乍聞鴛鴦俠侶時,童梅的反應和聞人醉初听時如出一轍。
「鴛鴦俠侶?」她蹙起柳眉,努力捕捉腦中的記憶。
她記得有人曾提及鴛鴦俠侶之事可究竟在什麼時候?
「鴛鴦呵,我想到了。」
她忽地大叫擊掌,嚇回了心神也不知飄向何方的聞人醉。
「梅姨,你想到了什麼?」
「鴛鴦啊,」童梅喜極的捉住他的袖擺,「你忘了嗎?曾祖傳下的金針哪。」
金針?聞人醉濃眉一皺又驀然舒展,「鴛鴦金針。」他怎麼給忘了。
喜悅沒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因為他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梅姨,事隔七十年了。」冷水不好潑得太明。
听他一說,她的喜悅頓時消逝。
「他們總會有兒女或傳人吧。」她說,卻一點把握也無。
虛軟無力的口氣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何況是聞人醉。
但閉眼思索了會,他決定一試。
「梅姨,你可還記得聯絡方式?」縱使希望不大,他也要放手一試。
「記得。」童梅也知成功機率不高,但有試,總比將來後悔好。
「老爺曾說,那金針是曾祖傳下,不到絕望斷不可用之,而聯絡方法,便是將你身上代表聞人家的家傳玉佩系于竹子一端,再將竹子綁于高處,在子時時,燃足一個時辰煙火,連續三日,若玉佩讓人取走,十日內,贈針之人便到。」
聞人醉听得愕愣住。
連放三天煙火——這是哪個笨蛋想出來的蠢方法。
不過,他還是照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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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問客莊放了一個時辰的煙火,將金陵照映得恍如白晝。
燦爛的煙火美則美矣,但此時蹲在紫金山上的兩個黑影卻不如此認為。
黑影的蹲姿一樣,雙肘撐在膝頭上,雙掌向上托在兩頰旁。
「老頭,債主出現了。」鴦佬的聲音听來沒啥精神。
「謝謝你的通知,我看到了。」鴛佬只覺全身無力,像被煙火吸走精力般。
提不起勁斗嘴,雙佬同時一嘆,兩顆腦袋無力地低垂。
遠遠看去,兩團黑影在闡暗深夜中透著股詭魅之氣。
久久,鴦佬才開口,「老頭,走啦,回去睡了,沒煙火好看了。」
鴛佬意外的攙起鴦佬的手,「明天還有得看,咱們明夜再來。」
她轉動無力的頭瞥了眼,「不來行不行?」
鴛佬沉默了好久,久到鴦佬以為他不打算回話時,他突地迸出一句。
「行。」
鴦佬听得開心極了,精神都還沒重振,鴛佬又一桶冷水澆得她骨頭全散了。
「金針,就靠你拿回來。」
橫瞪一眼,鴦佬快快的擰了鴛佬一把,疼得他哇哇叫的跳開。
「死老頭,作你的春秋大夢,哼。」鴦佬冷哼,頭一扭,擺著臀走回盧居。
鴛佬嘴里念念有詞,不知在嘀咕些什麼,不甘不願的走往同方向。
雙佬都沒發現,暗林里一雙邪魅的眼先是閃著有趣,後又好笑的星瞳亮燦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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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煙火,看得雙佬瞳生煙花,老眼視物只覺茫然一片——
其實是兩人起了大早,仁立在晨霧中,所以才會有霧里看花,越看越花的幻覺。
「老頭。
「嗯?」
「想好怎麼說了?」
鴛佬一陣沉默,蹲拔著小草出氣,「沒有。」
「沒有?」鴦佬往下睨著鴛佬的頭頂,「沒有.你還蹲在這兒拔草?」
「我不敢,」他的聲音听來悶悶的,「老太婆,你敢?」
鴦佬吞咽一口口水,跟著蹲,扁起嘴,「不敢。」
這就是他們可憐又可悲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