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想。不敢再想。
一轉頭,她已朝月台狂奔而去,心中反復浮現的是李商隱的一句詩︰相見時難別亦難。一直到跳上火車,她都不會回頭,怕讓他看見臉上縱橫的的淚水。
雖然一人在島的北邊,一人在島的中間,但今朝分別後,卻遠若天之涯、海之角。
他愣在原地,心想,只要她一個回頭,他就會不顧一切地要她留下來……然而,她走了,毅然決然地走了。
他知道自己原本可以好好將她捧在掌中細心呵護的,然而,他卻張開手指,讓她從自己的掌心中飛走了。
www.jjwxc.comwww.jjwxc.comwww.jjwxc.com
沈慕青見到沈絳雪一臉沮喪地走出台北火車站,約莫已猜中發生了什麼事。
「他拒絕了你?」慕青揚起一道眉。
絳雪搖搖頭,倔強地綻出一絲苦笑。「荒天下之大謬!那個臭男人居然嫌我長得太漂亮。」
「沒關系,反正他也不適合你。」還好!還好!慕青一手提起她的行李,一手摟著她的肩,並肩走出車站大廳,感到十分慶幸。
然而,慕青卻隱約感到絳雪縴瘦的肩頭在他的手掌下顫動。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忍與慍怒。倏地,他止住腳步,扳過她的肩膀。
絳雪的雙眼像失了焦距似的茫然無神,兩行淚水卻自那對空洞的大眼里無聲地漫過臉頰。
「絳雪,那天殺的小子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她仍是搖頭。
天啊!他開朗的妹妹竟會為了—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山林莽夫落淚?太不可思議了。「你不會是真的愛上他了吧?」沈慕青擔憂地問。
「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好難過……」她聲音哽咽。
「你別胡思亂想,先回家休息吧!人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內愛上一個人的。」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希望她回家睡一覺,睡醒之後便忘了這一切。
「或許不會,或許會。他是那種腳踏實地、努力工作的好男人……」
「我知道,我調查過他。」摟著她的肩,他們走向停車場。「但是他不是個好相處的男人。離婚的不利條件使他變成一個滿腔忿憤的人……」
「哥,你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若不是因為前妻對石蒼輝的打擊,他也不會輕視人同最可貴的「愛」。關于這點,絳雪是能夠體諒他的。
「那你往後打算怎麼辦?」他關心地問。
「繼續過日子吧!」她用袖角擦去眼淚的同時,已明白今後生命最大的課題便是努力遺忘石蒼輝這個人。
www.jjwxc.comwww.jjwxc.comwww.jjwxc.com
送走最後一名應征者後,石蒼輝的拳頭重重落在方向盤上——他發誓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勢利的女人!那個離過婚的雜貨店老板娘竟然在看過他的房子和農場之後,就搖搖頭說︰「對不起,我不感興趣,你的農場一點潛力也沒有……」他真搞不懂她要嫁的到底是農場,還是石蒼輝!
至于其他三個應征者更是不能和沈絳雪相提並論。她們不是太老就是太勢利,要不然就是根深蒂固的種族岐視。
—個月來,他不斷想起沈絳雪那又靈動的大眼、修長勻稱的大腿、用高跟鞋砸他時的糗樣、暈車時坐在路邊草地上的有點粗魯又不會太粗魯的坐姿,以及車站的那一幕——她緊緊偎在他的胸膛里,他感覺到她的脆弱,以及自己的不舍……
不行!不能再想!
這不是他該想的女人。
不知不覺中,他已把車泊在村落前方的「富珍牛肉面站」前。
「阿珍,來半打啤酒!」蒼輝一進門就喊。
「半打?」安富珍從櫃台後抬起臉,上下打量著石蒼輝。「你一個人要喝?」
「半打就半打,你嘍嗦什麼!」征婚失敗讓他的脾氣更加暴躁。
安富珍不動聲色地拿來三罐台灣啤酒。「三罐,不準討價還價。我已經受夠了你們這些喝醉酒就鬧事的男人!我寧願少賣幾罐酒,讓特富野平平靜靜度過這一天。」
店里僅有的三名客人仿佛對這一幕早已司空見慣,也沒有回頭多看他們一眼。
蒼輝根本不理會阿珍說什麼,抓起桌上的啤酒,掀開拉環就猛灌,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沈絳雪,喝酒是唯一的方法。
「你們這些男人就光會喝酒,怪不得村子里的女人全跑光了。」阿珍照例叨念了兩句才轉回櫃台。
從沈絳雪那日的表現看來,他知道她並不討厭山上的生活,而且和余彩霏的個性也不大相像。那麼,他為什麼會拒絕她呢?
他閉上眼楮,掀開第二罐啤酒的拉環,心中仍是一貫的難受。
他知道只要他開口挽留,她就會義無反顧地奔進他懷里,說不定現在已是天天伴他人眠的妻子了……但他仍然什麼都沒做。
不是不敢做,而是不能做。
至于為什麼不能做呢?無非就是怕「紅顏禍水」吧?像余彩霏一樣。而這次沈絳雪讓他心動的程度甚至還多過于余彩霏。
啊,他涌不想她。
藉酒澆愁愁更愁。這句話真是說得一點也不假啊!此時此刻,他渴望她的程度就像是體內愈升愈高的酒精濃度一般。
既然沈絳雪和余彩霏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他為什麼不趁機賭一賭呢?賭成功了,平白娶回一個如花美眷,倘若失敗了,夫妻財產各自獨立的協議也不會讓他損失半毛錢。
他赫然拍了一下大腿,驚呼道︰「是啊!既然不會有任何損失,我為什麼不試著踫踫運氣呢?」
這個念頭一起,他馬上離開座位走向櫃台。
他把兩張紅色百元鈔票壓到櫃台上。「阿珍,換銅板!」
阿珍一臉狐疑地望著他。「干麼?我這里既沒有擺電動玩具,也沒有拉BAR。」
「打長途電話啦!」
阿珍白了他一眼,隨即拿出二十內銅板。「喏,拿去,老天保佑你的舌頭千萬別閃了才好。」
「你更年期啊?脾氣這麼暴躁。」
「老娘的事你管不著。」阿珍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轉身沒入廚房煮面。
他拿著那堆銅板移到櫃台左邊的綠色電話機前,從口袋里掏出電話簿。
「喂,請問沈絳雪小姐在不在?」
「我是。」從彼端罕有的山地國語腕里,她已猜出對方是誰。
「我是石蒼輝。」
「我知道。」雖然心髒又不听話地狂跳起來,但她仍然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听起來音調、平板。
她並不想在他面前泄漏出太多情感。橫豎她早已落選,即使心淌著血,她也不願讓他看見。
「你……最近過得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問。
「石先生,你應該把這些關心留給你未來的妻子才對,我沈絳雪擔待不起。」
「絳……不,沈小姐,我真的很關心你。」他已感覺出絳雪語氣中明顯的敵意。這也難怪,以她這種條件還被他這個山林莽夫嫌棄,自尊一定會大受損傷。
「我何德何能?」她立即反唇相譏。
這一個月來,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對他的思念之情,她可不要因為一通電話就讓這一切的努力付諸一炬。
「你不要這樣,我是誠心誠意的。」
「我明白。上個月在特富野我已嘗過被你‘誠心誠意’拒絕的滋味。一次就夠了,我可不想再重來一次。」
「這一次,是不一樣的。」他誠懇地說。
「哦?你想出更狠毒的花招啦?」她故作輕松地問。
「不是,我是想——呃,我是說——」他竟然語無論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