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眼不禁為之一亮。「你的記憶力倒是不錯嘛!」
她微微一笑,大言不慚地說︰「那還用說?有趣的事總是讓人印象深刻呀!」她記得方盟說過她將成為他的妻子。
蒼輝記得這個故事是祖父口傳給他的。「從前,鄒族人民還沒有發明弓箭的時候,捉野獸都使用捕獸陷阱。」
「是不是像那種長方形的捕鼠器?」她插嘴道。
「那當然也是陷阱的一種,不過那時候可沒有捕鼠器,通常都是挖地沿或削尖樹枝做成機關。」
「噢,對了,連弓箭都還沒發明,一定沒有捕鼠器嘛……」她恍然大悟。
他繼續說下去,「後來。有一個阿里山的孤兒發明了槍器,可以把鳥獸打倒,犀利如神。等到這位發明家老了,體力衰弱,不能夠再入山打獵,于是,他告訴鄒族的子民說︰‘我死了之後會變成華雀,每當你們外出打獵時,必須注意它的鳴叫聲。」說著,他低頭啜了一口清茶。
「然後呢?」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老人家死了之後,身體就變成了華雀了呀!這就是鄒族佔卜的神鳥。」
絳雪沉吟睜著骨碌碌的大眼問他︰「你想方盟的預言會成真嗎?」
他聳聳肩,故用不在乎。「誰知道?」他當然明白她指的是成為夫妻的事,但是,反正待會兒就要分開了,他也不想談得太深入。
「我也不知道。不過。今天待在這里的感覺真的很不錯嘛!」她的眼神純真得像天使。
冬夜清涼、干淨的風穿過窗戶,吹亂了她額前幾根發絲,天地一片靜寂。如果在夏天。夜蟲肯定也會照常演出……這是她要的生活形態,一種接近自然的生活。
「你為什麼要來應征。」他粗啞低沉的聲音,並沒有擾亂夜色。
「和你登廣告的目的一樣吧!」
「結婚生子?」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嗯。當然我承認也有好奇的成分存在。」
「但是,在台北你一樣可以做這些事。」
「或許是我需要吧!」這可是肺腑之育。
「難道你在台北沒有朋友?」
「有是有,但沒有一個是我想嫁的。我不認為自己後半輩子還想住在那些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這里好美。」
「你只看到它最美的一面,當寒流來襲時可會凍死人,每個地方都有它的缺點——」
「及它的優點。」她立即接口。「如果你不認為好處大過天壞處。你就不會待在這里。」
「我在這里長大,我習慣這里——但是,你在都市長大,你只習慣都市。」
絳雪偏過頭,閉上了眼。從他預留的伏筆看來,她已看出他會怎麼說,但是仍然祈禱他不要說出來。
「絳雪,你不適合這里。」他還是說出來了。
她仍閉著眼。「這麼說來,這次的拜訪是失敗了?」
「呃,可以這麼說。」他遲疑了一下,但仍不想欺騙她。
「可以請你解釋我被拒絕的原因嗎?」雖然極力掩飾。她的語氣中仍有細微的顫抖。她的失望程度顯然比想像中還大。
突然間他站起來,起向大門,背倚著門板,雙手交疊在胸前,望進茫茫的夜色里。
「我結過婚,但只維持了兩年,你在許多方面都和我前妻很像——都是台北人,以為農場生活就像電影上一樣浪漫、愜意,直到她明白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必須在田里工作時,就開始抱怨我留給她的時間太少……我們第二年就像一場‘玫瑰戰爭’。」
「石蒼輝,不要用別人來判斷我——你的前妻不習慣這里,並不意味著別人也不習慣這里。」她頗不以為然。
「不能從錯誤中記取教訓的是傻瓜。我再婚的對象一定會是個對農場生活有所了解的人,我不會再拿農場冒險。」
「這是什麼意思?」
他抬起頭放在門板上。她只看得見他的側影,但是她仍然認得出他嘴角苦澀的線條,及聲音中蘊藏的不滿。余彩霏的家人很影響力。法官判定兩年的婚姻生活使她有權得到我一半的財產。從那時起我就工作得像條狗,好維持這個地方,但是現在我又能賺錢了,所以我想要孩子,但這一次我不會再選錯女人。」
他的情況讓她一時不之語塞,但是她仍然不死心。「那麼愛情呢?它在你的計劃里佔有什麼位置?」
「沒有位置。」他平板地說。
「如果你的妻子想要的不只是這些呢?」
「我會在一開始就讓她明白所有的狀況,但我絕對會是個好丈夫。」
「一個有‘愛’的丈夫?」失望逼使她的語氣轉為嘲諷。
「那並不是維緊婚姻的唯一因素。我不浪蕩、不毆打女人、沒有不良嗜好。我要的只是一個忠誠、健康的女人,就像我一樣一」
「而且願意做傳宗接代的母獵。」
「那自然也是條件之一。」失望像利刃一般,再次刺透她的心扉。他不想要她。絳雪很想哭,但她極力克制住自己。「那麼我祝你幸運,希望這一次你會有一個快樂的婚姻。」
「我也希望如此。」他的聲音平板而苦澀。
絳雪的失望,比濃墨般的夜色更深、更沉。她倒吸一口氣,努力綻出一朵笑容。「還有一點時間,你再講個故事吧……」
雖然被拒絕是一件挺沒面子的事,但好強的絳雪仍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悲傷與失望。
反正只是一場不重要的征婚游戲……
第三章
美麗的女人不能相信。他想。
深夜的嘉義火車站里,零零落落地只有幾個人站在月台上等車。車站里的日光燈仍是一貫的薄弱,仿佛永遠都缺少幾盞燭光似的。
「不好意思讓你大老遠送我來車站。」絳雪低著頭,刻意不讓石蒼輝看見她的表情。
「沒關系,反正你也白跑了一趟了。」即使是這麼冷的冬夜,石蒼輝握行李的手仍然汨汨冒汗。他實在不願意讓她離開,但理智不斷提醒他絕不能再重蹈前妻之復轍。
美麗的女人不能相信。他再想。
尤其,台北來的美麗女人更不能相信。
這一次,他不會再被美貌與愛情沖昏頭了。
鈴鈴鈴————
當他們走近剪票口的時候,火車進站的鈴聲乍然響起。
她回過頭,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擠出一絲笑容。「再見了,石蒼輝,我祝你順利找到理想中的妻子。」
他握緊拳頭,努力想和她一樣擠出一絲笑容。用笑容來結束這一切,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該死!他不僅擠不出笑容,連話都梗在喉嚨說不出來了。
「怎麼了?」她問,水般靈動的雙眸似是仍在等待他那將說出而未說出的話。
他低下頭,咬咬下唇,倏地將她拉出剪票口,一把擁入懷中。
她听見行李落地時的悶響,踉蹌跌入他懷里,料不到他會有此舉動,心髒狂跳不已,雙手卻已不知不覺環住他的腰。
「這……是族人的告別方式,沒嚇到你吧?」他的唇貼近她耳畔,為自己唐突的舉動找了個借口。連他也不能解釋為何會突然擁她入懷,他只明白自己必須靠近她、貼緊她,哪怕只有一秒鐘。
「沒有。」她發現自己柔軟的軀體正抵住他堅硬寬闊的胸
堂,感覺十分安全,仿佛哪里是世界的盡頭,只有他們緊緊
相偎在一起。周圍依稀听得到人聲,但那已無關緊要。
直到擴音器再次報出火車將開動時,他才依依不舍地放
開了她。
「再見了,絳雪。」聲音低沉沙啞。
「再見。」她強忍住眼眶中不斷打轉的淚水。
為什麼和—個僅相處了十個小時的男人分離,她竟有想哭的沖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