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仲明牽著她,越走越慢。
和喜歡的人手牽手漫步雨中,竟是這麼浪漫。他第一次發覺浪漫不一定要用金錢營造出來,心境上的感應才是最貼切的。
「哈啾。」唐寧打噴嚏,好像真的著涼了。
皇甫仲明回過頭,殷切地問︰「感冒了?」
「有一點。」她淡淡地笑。他能不能不要這麼親切,害她都不好意思對他惡言相向了。
「我們趕快走。」
下一步,他會帶她去哪兒?她有些好奇,也有些發愁。淋得那麼狼狽,又有點不舒服,他該不會因此而送她回家吧!
第五章
車子停在一幢四層樓的別墅前面。
「你認識這家的人?」唐寧問。
「那是我家。」皇甫仲明愉快地回答。這是今天她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
她一踏進寬敞的客廳,便覺氣派非凡,是大富人家。入口處垂吊著水晶燈,四壁全是高及天花板的玻璃櫃,櫃內有著琳瑯滿目的珍玩。中央擺放紅色絲絨沙發,左邊一套黑漆螺鈿餐桌椅,上面瓖嵌著花卉、鳥獸,右邊則是原木色的吧台,樓梯旁的窨也沒留白,是假山假水的庭園景觀。
「三樓右手邊的客房,有你可以換穿的衣服,換好後濕的衣服順便拿下來,地下室有烘干機。」他一邊說,一邊走進廚房。
唐寧上了三樓。這房間古色古香,垂下薄紗的雕花木床旁,鏡台上的紫色長頸小花瓶養著一朵百合,靜靜吐著芬芳。唐寧蹙眉,古樸的衣櫃里沒有她要的衣服,淨是些類似鳳仙裝的絲綢衣裙。她不敢穿,太女性化,和她的個性不和,但沒得選擇。
她拎起一件淺藍色滾著細黑邊的對襟絲衫、一條藏青色的綢褲,比對了老半天。
就這兩件了。其他不是太花稍,就是太柔美。
可以想見衣服的主子必是怪人一個,都世紀末了,還穿這樣出門,不笑掉路人的大牙才怪。
這個怪女人會是皇甫仲明的什麼人?
金屋藏嬌的女人,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定是,不然還會有誰?美娟說他家只生男孩。
不曉得哪兒來的氣,唐寧突然覺得這里一切都不再順眼。
用力地擦干頭發後,她換上絲衫綢褲。嗯,穿起來還滿舒服的。
唐寧沿著扶手從樓上款款而下。皇甫仲明倚在樓梯的盡頭仰望,眼底有驚艷的神色。
直而長的黑發拂在肩上,淡雅別致的穿著,散發出名門閨秀的氣度,唉呀呀,他搖頭。她的美真會害人,害人茶不思、飯不想。
她大概非常怪異,不然為什麼他傻愣愣的,像驚嚇到了。唐寧鼓起腮幫子,「很畸型是不是?這是誰的考古衣服?」她有心探知怪女人的身分。
「你沒照鏡子?美呆了。」他吹口哨,「好巧,你穿的這件,是我曾祖母最喜歡的一件,四樓有她穿這件衣服的油畫。」他遞給她一小杯熱茶,「先喝了這杯,暖暖身體。」
曾祖母!唐寧暗吐舌頭。剛才冒瀆了前人,真是失敬。
她拿起熱茶,小口地啜飲,「這茶好香,甘甘的,帶點女乃油味。」
「這是高山產的金萱,所以特別香甜。」皇甫仲明俐落地泡茶。
她一杯接—杯喝著,杯子一空,立刻被注滿,他幾乎趕不上她喝茶的速度。
「我在日本三年,始終不懂茶道,都是別人泡,我負責喝。」唐寧微笑說。
「哦,你是讀書,還是工作?」他立刻追問。
「念美術學校。」她簡單地說。她怎麼跟他談起自己的事?
「一個人在那兒讀書很辛苦吧。」他記得她說過沒親人。
「還好。」她起身踱至玻璃櫃前端詳里面擺設的珍玩,「你家好多古董。」
顯然她不願多淡。
「我爸的嗜好,樓上有些名畫,要不要看看?」
「好啊。」她尾隨他上了四樓。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四樓沒隔間,牆上掛著大幅小幅的畫,和她穿著一模一樣的曾祖母畫像最醒目,巨大地立在牆的正中央。
「這里跟畫廊沒兩樣。」唐寧驚呼。
皇甫仲明如數家珍地介紹每一幅畫的來歷,唐寧跟著他的解說向前行。
他的鼻直而挺,非常剛毅,然而最吸引她的還是他的眼楮,弧度優美的雙眼皮,睫毛濃密且黑,看人時卻是不經意的深邃眼神,有點柔情似水且迷惑人。
「你在想什麼?」她常常心不在焉。
「啊,沒有。」她慌亂地說,像被逮到做壞事一樣無措。
「餓了沒?」他仿佛听到咕嚕聲從她那兒發出。
「有一點。」沒吃早飯,肚子早唱空城計了。
「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他卷起袖管。
他會做飯?唐寧斜著眼打量他。八成很難下咽。
「別麻煩了,我們出去吃吧。」她才不要當白老鼠。
「冰箱有菜,我動作又快,而且做得不比外面的大廚差。」他向她眨眨眼。
說大話。若是不好吃,她決定當場吐出來。
「好吧,看你表演嘍,我去烘衣服。」唐寧逕自走往地下室。
午飯半個小時後完成。桌上一盤盤的菜,和她大手大腳唏哩嘩啦做出的大雜燴完全兩個樣,令她眼楮一亮。面前散發熱氣的菜肴種類和份量都不多,但裝在精巧美麗的瓷皿里讓她食指大動。色、香是顧到了,不知味道如何?
「請,不好吃不要錢。」皇甫仲明咧嘴笑。
每樣菜嘗過一點後,「你可以改行當廚師了。」唐寧翹起大拇指說。好吃極了。
「不愛吃魚?」他發現她很少挾魚。這魚肉鮮美女敕滑,是桌上的主菜。
「刺多。」唐寧搖搖頭。她不喜歡邊吃邊挑刺,太麻煩了。
于是皇甫仲明將挑好刺的魚肉,放廳她的碟子里,「魚肉很營養,你應該多吃。」
唐寧望著碟中的魚肉,為他的體貼感到窩心。
她有一種奇特的感覺,覺得有一條無形的線在牽引著她和皇甫仲明,任她怎麼抗拒,那條線還是想把他們拉在一起。和他越接近越受他吸引,這是她不樂見的。
好煩啊,煩得她食欲大減。
唐寧推開餐盤,「吃不下。」她收拾起餐具去洗滌。有意藉著忙亂來忘卻煩惱。
出來時,已雨過天晴。
車子掠過一些葉子,驚起幾只在樹上歇憩的班鳩倉皇而逃。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回來了……
那年夏天她才十歲,哥哥二十歲,理個小平頭,穿著軍服,壯得像頭牛。聶建文十八歲,建中三年級,手長腳長地踩在哥哥背上,摘牆內樹上的芒果,她把風大叫一聲︰「有人來了!…」聶建文一把抱起她倉皇而逃。
聶建文一如他的名字,文質彬彬,謙虛有禮,好好先生一個。
他對自己好得沒話說,比哥哥還要關心她的生活起居,怕她餓著、凍著,受了委屈他陪她度過低潮,而不會去找欺侮她的人算帳,會去揍人的只有哥哥這個火爆浪子,動不動就暴力相向。
如果說聶建文有什麼瑕疵,就是他太一板一眼,不是黑就是白的個性,讓她很難跟他解釋某些事情,因為說出來後他也不接受,他永遠無法接受似是而非的說法,而且他會一直去想那個問題,在同樣的地方轉不出來。哥哥說他死腦筋,讀建築是讀對了,因為建築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東西,和他精益求精的本性吻合。
但是,他對自己真的好得沒話說。
封閉已久的記憶漸漸鮮明了起來,她怎麼也壓抑不住起伏的情緒。
「送我回去。」唐寧突然冒出一句。
她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回到她的小天地蒙頭大睡。
「時間還早,我們可以去看場電影,或者找家咖啡廳聊天。」她又怎麼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她比天氣還善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