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如玉不吭聲。不是她不希望他留下,而是她不曾求過何英霞任何事,省得日後何英霞要她知恩圖報。她相信受何英霞輕如鴻毛的恩惠是要回報以重如泰山的大禮。
‘媽不是那麼沒愛心,也不是不讓他留下,只是他不能睡在你的房間,我怕他會打擾到你念書,他只能睡客廳。’何英霞咧嘴輕笑。
她相準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族子弟,也許今日的投資,來日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何英霞盤算著投資報酬率。
‘黎太太,謝謝你。’寶玉道謝。
‘別說得太早,我是不會讓你白吃白住的,這段期間你得幫忙如玉看店做點雜事。’何英霞挑明地講。他的長相是很好的活招牌,一定可以招攬到許多女性顧客光顧。
‘那是應該的。’他點頭。他覺得在何英霞身上似乎看到王熙鳳的影子,一樣的精強狠辣、嗜權刻薄。
知道他能留下後,如玉放心地去準備晚飯。
那晚的菜是色香味俱全,反應出如玉不自覺的愉悅心境。
第四章
何英霞的生意眼光果然獨到。
‘紅樓夢’花坊有了賈寶玉的加入後如虎添翼,大張俊男美女的旗幟下,門庭若市,人潮川流不息,錢潮亦是滾滾而來。
如玉很清楚,賈寶玉居功厥偉。
不可否認,他很懂女人的心理,一張嘴像吃了糖似的,有點甜又不會太膩地耍嘴皮,把每位女性客戶哄得小鹿亂撞,心花朵朵開。
他受歡迎的程度不亞于劉德華,一些崇拜他的小女生每日風雨無阻地背著書包來報到,他都叫得出她們的名字,他這點本事她早見識過,只有彩雲還在那邊大驚小敝。夸張的是賣花的他每日都會收到購自店里的獻花,當然絕大部分出自她的手,讓她有一魚二賣的商機。
她不像他,當有男客對她奉承幾句時,她的臉就變得像苦瓜,聲音則變得像母獅,嚇跑不少對她有意思的追求者;反觀寶玉,女客的諂媚,他甘之如飴,而且大小通吃、生冷不忌,燕瘦環肥照單全收,連篩選的步驟都省略。
像眼前這位穿金戴銀、擦‘水泥漆’的深閨怨婦,也不看看自己的年齡已可以做寶玉的媽,還來勾三搭四的,當這里是變相花店──兼營拉皮條的星期五牛郎店嗎?
她為他感到不值。三餐一宿的溫飽有必要這樣出賣色相、鞠躬盡瘁?
寶玉的臉紅了,一雙求救的眼神向她打訊號。
八成被那寡廉鮮恥的怨婦吃豆腐。如玉扯開嗓門,‘寶玉,我的手指頭被花扎到了,好痛喲!’
寶玉丟下怨婦三步並兩步地跑到她跟前,抓起如玉翹起的食指就吸吮起來。如玉給怨婦一個示威的眼神,怨婦一臉難堪地掉頭就走。
‘好了,人都走遠了,不用演戲了。’如玉收回那根被他吸吮的食指。可是卻收不回因他吸吮動作而造成的悸動,她的心狂亂不已,短時間內似乎無法平靜。
為什麼會這樣?大概是第一次和男人有肌膚之親的緣故吧!她告訴自己。
‘謝謝你的解危。真受不了,她居然捏我的,還公然買婬,把我當成什麼?’他忿忿不平地說。死老太婆!把他敬老尊賢的美意丑化。
‘誰教你像花蝴蝶一樣讓人有機可乘。’她可一點都不同情。
‘我只是和氣生財地善待每位顧客。’他委屈地說。
‘別太為難自己去迎合每位顧客,該擺譜的時候就不必太客氣。’她反對他那種待客態度。她也知道他不是在勾引她們,只是善盡職責,雖然生意人本來就該嘴甜,但她不喜歡看他對她們笑得太燦爛、太純真,那太引人遐思。
‘我大概知道怎麼做才是最恰當。’他若有所悟。時代真的不同了。
那時是西風漸進,此時中原已是西化了,民風不再保守,在性開放的前提下,大庭廣眾摟摟抱抱已見怪不怪,女生倒追男生比比皆是,連同性相戀也干卿底事;所幸如玉一如黛玉的冰清玉潔,不為潮流巨獸所吞噬。
只是名花無主的她也沒將他列入男朋友的考慮範圍內,她對他的好只是出于惻隱之心,同情他是個因失憶而頭腦不清楚的可憐人。
懊如何打破這個僵局?一道靈光乍現──反其道而行。
他應該讓她把自己當成正常人看待,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追求她,而不會被誤認為是瘋言瘋語在亂來。
可是難就難在佯裝恢復記憶的自己該扮演什麼角色?他是個原本就不存在的人啊!沒有任何資源可利用,也沒有脈絡可遵循,如何無中生有呢?寶玉陷入死胡同里。
‘寶玉,你在想什麼?我叫了你好幾聲。’如玉打斷他的思潮。
‘想好多事,可是又理不出頭緒。’他臉色悵然。
‘是不是腦海里閃過一些以前的片段影像?’如玉像專家的口吻說,這是從電影看來的知識。
‘對。’他虛應著,反正遲早都要扯這種謊。
‘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想太多頭會痛?’她關心地詢問。
‘頭好像快爆炸了。’他的確是想得頭痛,只不過不是想如玉心里想的事,而是想怎麼追如玉的事。
‘一下子不要想太多,慢慢來,不要太逼自己。’她溫柔地說。
一股暖流來襲。他目光炯炯地點頭。
在他蘊藏無限深情的凝視下,她的臉像剛踫沸水的蝦子,倏然變紅。
‘打烊時間快到了,我們趕快收拾吧。’她的聲音有些不穩,迅速轉身時還撞到花架。
只是目光交接而已,為何如此驚慌失措?
自己是怎麼了,心中的小鹿還亂撞,如玉為這春心蕩漾而焦躁不安,做起事來乒乒乓乓的。
她身後的賈寶玉饒富興味地欣賞著她手忙腳亂的樣子。他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信心增強百倍。
‘寶玉,快來幫忙。’如玉拖著一大包垃圾。有了寶玉,何英霞順理成章地解除如璽的職務。
他聞聲跑過來幫她。
‘這包枯萎的花你要我拿去哪里?’他以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你該不會以為我要「葬花」吧?當然是拿去後巷發現你的地方。’她詫異地問。他眼中的異狀明白地告訴她,他還是把她當成林黛玉。
‘好,我拿去那兒放。’他裝傻以掩飾自己的老毛病。
他就是很難不把她和黛玉聯想在一塊,偏偏如玉不喜歡當黛玉。
忘掉她是黛玉是難上加難,除非他得失憶癥。
***
春夜,晚風涼如水。
風穿過未關窗的落地門吹進室內,睡在沙發上的寶玉翻個身,寒意驅走了他的瞌睡蟲,直覺告訴他該去加條被單了。他張開惺忪的雙眼,一張熟悉的俏臉近在咫尺。
他還在夢中,晴雯跑到他的夢里來。他望著那張漸露笑容的臉。
‘大哥,這次你總算醒過來了,我已經來過好幾個夜晚了。’語意中帶著嬌笑。
她開口說話,但說的話卻令他玩味,不像是夢中人會說的話,難道這不是夢……大夢初醒的他一把抱住飄浮在空中的晴雯,激動地說︰‘晴雯,我好想你。’
‘噓,大哥,小聲點,還有人沒睡哩。’她指著一間門縫微透燈光的房間。
是如璽在苦讀,準備過幾天的段考。寶玉放低音量,‘你怎麼來的?’
‘我賄賂灶神,讓他帶我一起下凡。’晴雯告知。
這個鬼靈精,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他疼愛地掐晴雯的小臉蛋。
‘你的肉掉了不少。’他納悶。
‘前些時候我因擔心你過度而生病。’晴雯嘟著小嘴鑽進賈寶玉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