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以懇求的眼神看著她,要她多待一會兒,至少大哥是這種表情。大嫂則不,她只是微眯著眼,一副信賴的模樣——麗詩絕不會欺騙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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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的三星期,麗詩有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
她不再把自己像受傷的野獸藏匿起來療傷,而是將時間填得瘋狂地緊湊,她幾乎沒多少時候窩在公寓,除了晚上要上服裝課程之外,她經常去看電影,或一個人大吃一頓或逛夜市,她也時常拜訪親戚,有兩天晚上還跟新認識的女同事外出溜踏。但她絕對不要盲目的約會,公司有男同事邀她外出——三次,她都拒絕了。對她有興趣的男人令她寒透了心。
她把父母寄來的錢存起來,買部車的念頭不時蠢蠢欲動,但她確實不需要,雖說在十一月天搭車上班寒風刺骨,但公車服務還算可靠。此外,一個人駕車兜風有何樂趣可言?對她來說那是無聊乏味透了。
甭伶伶不會快樂,她需要有人陪伴,至少偶爾需要。獨居從未讓她感到快樂,但她又必須如此,事情總是這樣,她已經長大,不能再纏在父母身邊,當她需要伴時至少有玉秀和德輝。這也就是她沒想過撤離這一區的原因。
她曾做過同樣的事,對不對?逃離她所熟稔的一切、逃離一切回憶思念。她確實害怕想奔向戴天仇懷抱的念頭,這是她最不願發生的。如果他們現在相遇,他—定會看穿她的心思。她會撤防,肯定會,她早將她的心別于胸口、對他的愛意盡寫在眼底。
但她一直沒再遇見新生代公司的人,妮可沒有、戴天元沒有、其他人也沒有。他們都住在方圓二十里之內,但畢竟範圍不小,再說工廠在城外,她這些日子從未順道經過,要在街上踫到新生代公司的人,機會簡直太渺茫了。
世界就是這麼小。
十二月頭一個周六——麗詩擔心的終于發生了。
為了選焙過年的禮物,她進進出出的商店不下十家,到午餐時間,她早已饑腸轆轆、兩腿也麻痹了。
抱著幾個笨而不重的購物袋,麗詩佇足一家不貴的速食餐廳,看著櫥窗貼著的食譜。當她目光移至透明窗戶望進丟,這地方已客滿了。
然後她看見戴天仇。
他也正看著她,他眯著眼似乎不敢確定是不是她。他正和兩個麗詩不認識的人坐在—起,或許他本人也不認識,只是客滿了只好共用一桌。
那只是她的想法。他們對峙良久,隔了五、六張桌子之遙,四周人來人往,擁擠不堪。他立刻站起來向外走,由嘴形可讀出他正喚著她的名字,雖然像電影消音,她听不見一切、一切無聲無息,然後她猝然跑開。
她並不是立刻用跑的,起先只是飛快地走,直到月兌離他的視野,才用跑的,跑得像遇見魔鬼,她讓自己在人群中流失,喘著氣,像要把空氣抽光,心髒發瘋似地砰砰亂跳。
她掃瞄四周人們的臉,像罪犯怕被發現。他已離開餐廳,她確定,他正在某條街上四處逡巡想找到她。他或許就在下一個店面。
五分鐘後,她才覺得安全,這才發現站的地方是玩具部門。四周潮涌的小孩、大人,個個長個似乎一模一樣。火車嘟嘟快跑、玩具狗汪汪吼、塑膠鴨呱呱叫。而在引人注目的位置擺滿了新生代出產的玩具熊。
沒有一只有著狡猾的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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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真是乏善可陳。
麗詩沒有表露出來,但她的確這樣覺得。自她離開後,這是第一次再回到C城過春節,睡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從前她和姐姐麗霞合睡這間臥房,她們彼此交換內心的秘密,訴說對異性的觀感及芳心的悸動。
如今,在除夕夜入睡時刻,麗詩凝視整個房間,對擁有的回憶溫馨而笑。哦!她好想姐姐,明天,按照往例麗霞一定會在除夕夜當天由加拿大撥電話回來,他們會列隊守在電話旁,等著輪到自己說幾句話。
「我已全然不同!」當姐姐問起她近況時,麗詩打算這麼說;「一生從未曾如此不快樂過。我愛上一個人,他無微不至地關懷我,他令我愉悅,讓我變得積極,卻又把我由生命中一把推開,留下孤伶伶的我。」
當然,隔天她一個字也不會說。她只是以一貫偽裝的雀躍對姐姐說話。除了玉秀以外,其他人都被她蒙騙過了。
大家似乎相信她已從單戀的創痕中逐漸痊愈。但月初和戴天仇的相遇卻屢次困擾著她,她原先打算振作起來,讓生活步上正軌、使自己恢復朝氣。沒想到日漸死寂的痛楚,因見到戴天仇又蘇醒過來,此後的日日夜夜她又沉淪其中了。
遇見他的那天晚上,她像傻子似的守候在電話旁,企盼鈴聲響起。看到戴天仇讓她亂了方寸,她根本沒想到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沒命地逃開。
而現在她後悔了。如果他不只是要對她說聲哈羅?如果他們之間還有一線生機……但他有她的住址,也有她的電話號碼。
所以她就呆坐電話機旁,不光只—個晚上,而是整個周末。一點也沒夸張,她就像著魔似的盼了整個星期天,除了上廁所外,沒吃一點東西也沒打扮梳洗。
但戴天仇沒有,就連其他人都沒打電話進來。
她一再對自己說再多等半小時,直到午夜才上床睡覺。有這種奢望令她有罪惡感。她錯了,如果戴天仇有話要說,他早打電話來了。無疑地,他看見她離開後又坐回去大快朵頤了。
她也接到新生代公司的賀年卡,非常刻板公式化地印著公司地址,里面簽署著︰三位董事的名字——全是妮可的手跡,或許戴天仇壓根就不知道這回事。
林逸芬也寄了卡片。「你離開後一切都不大一樣了。」她寫著︰「生活本就無樂趣可言。有空給我電話,也許我們可以聚一聚、喝杯飲料什麼的?」下面附了她家里的電話號碼。
麗詩回寄了一封信但沒打電話。林逸芬會寄張卡片表達思念是很討人喜歡的。但她建議聚聚或許只是出于禮貌。林逸芬下班後甚至連午餐時間都不得空閑,再說,除了在新生代上班時,她們沒有什麼興趣相投的,充其量只是工作的伙伴而已。
除夕夜時,葉老夫婦主辦了—個小晚宴。隔壁張老太太帶著佷女、兩對夫婦、其他鄰居們組成了歡樂的一群共賀大地回春。
麗詩不得不放松面頰展露歡顏,但她真希望能蜷縮到角落去,戴副虛假的面具著實累人,她想在十點上床是絕不可能了,于是她走到屋外來透透氣。
差兩分十二點,她站在門外街口,迎著冷冽寒風戰栗著,想像新的一年會是什麼樣子。嗯,她猜想這全看她而定嘍。唯有一件可確定的,她必須從這場可怕的夢魘清醒、必須再次對事物興趣盎然、必須再次活過來。
她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誰,她的自信瓦解、蕩然無存。接連被兩個男人拋棄對女孩的自尊心是很大的打擊。她從前不能把握住遠在異國的徐浩然,他們時空阻隔、參商不見,離了人也就離了心。現在她又如何能冀望像戴天仇這樣的男人拜倒石榴裙下呢?
玉秀因有六個月的身孕,所以一過午夜即去睡覺,半小時後麗詩也告退了,因為她急欲躲到自己的「洞穴」去,她又在落淚邊緣,而今晚定是隱忍不住了。
她倒向床,將邑郁一吐為快,她以枕頭塞住嘴巴,盡量不要嗚咽出聲。內心這可怕噬心的巨痛難道永無止盡嗎?離開新生代公司不到三個月,感覺已隔三秋,而她也像蒼老了二十歲。一點半,整棟房子一片死寂,麗詩也是。雖然疲累不堪,今夜卻輾轉反側無法人睡。她試著閱讀,但如何的專注于字里行間呢?大約兩點,她悄悄爬起,下樓弄杯茶喝,她躡手躡腳,不想吵醒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