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明伸手想攔,已是晚矣——生死不離,她對他的承諾。
「其歡……」段正明緊緊握著她的手,此刻死亡對他來說竟是一種誘惑,他終于可以握著她的手天長地老。
終于,沒什麼可再計較的了。
抵著她的額頭,他們的溫暖相互傳遞,彼此慰藉。
「其歡,那夜的爭吵……我真的很後悔。原來,人對情愛,和對權力一樣,會被放大,無限放大。你自宮中離開,回老家進山的時候,只要見到你……只要讓我見到你,我就很滿足了。能日日同你同寢同食,好比夫妻一般,我比什麼都開心。
「後來,宮里來人接了去你,我緊隨其後。明知道你是我的王嫂,只要能遠遠地看你一眼就好,就足夠了。而後這情愛如,如權力,不斷地放大、再放大,終于我如願以償,擺月兌生死娶你為妻。按說當是功德圓滿,我卻容不得你心口還殘留別人的影子。
「今日去大正殿寢宮,我本想對你說,即便……即便你的心中還存著別人,我也願意守在你身邊,什麼也不顧,向從來一樣,只是守著你便好。卻……卻看到……」
她的手指橫在他的唇間,阻斷了他想說的一切。
闔上眼,十指交疊。
「我們有長長的一生來擺月兌所有的陰影,讓彼此的心澄清到只剩下對方。」
妒恨、狐疑、埋怨、私心……所有的一切逃不過光陰。
握緊的雙手握不住那滿眼映日蓮花,艷紅飛霞飛不過滿院夏日炎炎。
他們倆這廂正膩味著,段負浪興高采烈地笑開了懷,「好了,沒什麼爭了,我知道你們倆必定是要同生共死的。我這里只有一顆清心丸,王上,您就勉為其難地吞了吧!」
誰知這當口段素徽那個難纏的家伙竟緊咬著牙關死也不肯松口,「我怎知你這丸藥是不是用來毒殺我的,要我吞了?」
這家伙,有時真的很難搞啊!段負浪捏著那藥丸,差點沒一氣捻碎了,「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又何在乎這是毒是藥?」
左手把玩著右手,右手把玩著腕間的七子佛珠,段素徽的嘴角殘留著習慣隱匿的奸詐,「那個誰……密所篤諾在茶中下的不過是心悸藥,痛是痛了些,可一時半會兒要不了人命。」他常年自醫,多少也懂些醫人之術。
「啊?」段正明半張著嘴,驚愕地看著段素徽,他是王上啊,他他他他他……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知道自己服下的並非致命的毒藥,心口的疼痛也沒有那麼強烈了,不知從哪里來了氣力,段正明站起身來指著段素徽的鼻子,儲君殿下對著至高無上的王便開罵︰「你到底是人是鬼?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什麼……為什麼什麼事你都不明說?這兒……這兒都不是外人,今日死里逃生,有些話我定要問個明白,叫你說個究竟。」
密所篤諾除外,敢向君王下毒,她也是必死的命了。死人,听去了什麼都無關緊要。段負浪同他段素徽向來是一個鼻孔出氣,听去了,要殺要剮也是他段素徽的事。
段正明杵在段素徽面前,當著今日,站在人前,一件件一樁樁問個明白︰「你有心成全我和何其歡,即便必須要在人前殺了她,你可以事先告訴我,也免了一場撕心裂肺的痛。你明知道這茶中下的毒不足以要我們的命,你也可以說啊!一定要讓我們夫妻二人以為又是一場生離死別嗎?再小的事,或是攸關生死的事你都要那麼含糊藏著秘密,帶著玄機,你活著……不累嗎?」
「你也不仔細思量,要是沒有我把這茶說成下了奇毒,你怎麼能看出其歡的真心?她都願與你同赴生死了,即便此生她的心里都存著一個素徽,又能如何?」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這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听在段正明的耳朵里,怎麼就不是個滋味呢!
「你這是……」
段正明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個話來。倒是段素徽捻起那顆丸藥,放在手心里悉心把玩著,時不時地還拿起來對著日光照上一照,像在把玩什麼稀世奇珍。一邊玩著,他一邊嘀咕起來︰「沒有人告訴過你吧!儲君殿下,活在王宮內苑,爾虞我詐、陽奉陰違、圖謀算計、步步為營、真真假假——這些都是必然的生存法則。你來了,進來了,于是——你逃不掉了。」
他這邊廂拿話恫嚇著段正明,那邊廂一個沒留神,段負浪便把一顆丸藥塞進了他的嘴巴里,再一使力,丸藥掉進了肚子里,嘔都嘔不出來了。
段素徽瞪著手心里那顆瓷白的丸子,再指指自己想吐也吐不出來的口唇,拽著段負浪的衣角問個明白︰「你你你……你給我吃的是什麼?」來人啊,負王爺,弒君殺弟啦!
「我喂你的……清心丸啊!」一抄手,段負浪就著案子上摻了毒的茶水就喂給他喝。
段素徽愕然大罵︰「你想毒上加毒啊!」
「反正都已經中毒了,又有我的丸藥在此。多一分少一分,有何關系?」捏緊大理帝王的下巴,段負浪以力道取勝,強制著將茶水灌進他的喉中,「以為就你一人知道這毒死不了人?要沒有我的配合,說只有一顆救命的丸藥,又怎能逼出儲王妃的真心?」天底下的聰明人都讓他一人佔全了,其他人豈不都白活了?
他段負浪可不認這個蠢。
打開懷袖中藏著的藥瓶,嘩啦啦倒出百十種丹藥來。不同顏色,不同大小,看上去眼花繚亂的。
隨便抄了兩顆丹藥,他跟分發救濟糧似的給中毒的另兩位貴主兒一人一顆,嘴里還吆喝著︰「吃吧!吃吧!有病治病,有毒療毒,沒病養身,沒毒醫心。沒成婚的吃了討個彩頭,成了婚的服了包你早生貴子,開花結果了啊!」
「嘔!」
那顆碩大的丸藥讓段素徽打了個飽嗝,順勢問了句便宜話︰「你沒進宮前,在宋國是賣狗皮膏藥的吧?」
後篇蓮塘湖畔夫妻雙雙
不知道是不是段負浪的丸藥起了效用,不到一月,宮中上醫便傳出好消息。言,儲王妃身懷有孕,宮中大喜。
這王宮內苑久無喜訊,如今儲君有後,大理段氏王朝總算江山有托。此事于上明帝病體孱弱之際,更顯至關重要。
病體孱弱……病體孱弱……望著滿朝傳聞即將不久于世的上明帝,段負浪只有出氣的分了。
躺在搖椅上,避在樹陰下,望著滿塘的蓮色,手捧涼茶,口含蜜果,淺唇露笑,腕帶佛珠——他哪一點像要死的樣子?
以上明帝不久于世,顧念兄弟之情為名,日日點名要他不離左右,害得他都一個多月不曾近過。長此以往,他段負浪怕還要比他先走一步。
「我知這永耀齋風水尚佳,也不至于讓當今上明帝日日盤桓在此,不離不棄吧!」
抬手沏了熱茶,一把奪下他手里的涼果,他硬是給塞了進去,「你心悸痛的毛病尚未痊愈,儲君妃先前給你下的毒也尚未盡退,自己的身子尚且在調理之中,還是少吃些性涼的東西吧!」
確是吃多了涼的,換口熱的正正好,有他伺候著,是比那些宮人侍婢強些。
這永耀齋位于宮中至高之處,當年永嫻太後之所以選了此院落作為王弟素耀的居所,就是取其居高臨下,俯視群雄的意思。
到底……素耀王弟還是遂了太後的心思,站在高處——人間至高之處俯視著他們這些凡夫俗子。
躺在素耀王弟曾躺過的搖椅里,放眼望著低矮處那片搖曳的蓮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