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泰明點點頭又搖搖頭,湊到他的耳畔,在他臨終前告訴他,他的真實身份,也不枉父子一場。
「我其實是……」
斑升泰瞪圓了雙眼,在高泰明吐露實情的那一刻,猝然離世。
斑泰明親自送高升泰一程,站在房門口,他高喊著︰「繕闡侯高升泰逝——」
段素徽領著段正明親自前往相國府本想探探老相國的病,不想卻趕上了為老相國送這最後一程。
家中正辦喪事,忙作一團,又趕上王上和儲君兩位貴主兒親自造訪,更是一派手忙腳亂。相國府大管事引了二位貴主兒書房先坐,又去請漣漪公主前來敘敘舊,聊聊家常。
段素徽、段正明這對堂兄弟就這麼干坐著,誰也不看誰,誰也不說話,直到有侍婢前來奉茶。
那侍婢先照宮中的規矩向王上、儲君殿下行了禮,這才奉上茶來。
段正明正好借著茶盞遮臉,不去看那個婬人妻的段素徽,那茶……一口便喝將下去。段素徽正要品茶,忽又頓住了,支過臉來瞥了一眼那侍婢,「我瞧著你眼熟得很,你……你是跟著姑母嫁到相國府來的吧?」
那侍婢叩首回說︰「是,奴婢本在宮中侍候公主,公主大婚,施大恩,帶了奴婢一道過來。」
「是了是了,姑母自宮中就帶了一個侍婢,好像姓……姓‘篤諾’來著。」
他此言一出,段正明喝進嘴里的茶頓時噴了出來,指著侍婢直問︰「你是彝族宗室子弟?」
「是,儲君殿下說得是。」
這邊一主一奴正對著話,那邊段素徽捧起茶來便喝,段正明伸出手來想要阻擋,「別喝!」
到底,還是晚了,茶水已送入喉中。
「痛!」心一陣一陣抽痛得厲害,緊接著便渾身失去了氣力。
下一刻,段素徽和段正明——大理王朝至高無上,處于權力巔峰的兩個人雙雙中毒。
「茶里有毒……我剛剛準備告訴你的便是這個,你居然著急輕易便喝下去了。」
頭上冒著虛汗,全身動彈不得,這兄弟二人癥狀完全一樣,定是茶中有毒。
段正明認路的能力超爛,可是這嗅覺和感應力卻是超乎常人。他剛喝了一小口茶便覺得這滋味不對,再听那侍婢說自己姓篤諾,是彝族宗室子弟,他更懷疑這茶中有毒了。哪里知道段素徽嘴那麼快,說著說著就給喝下去了。
他忍不住去罵他︰「你沒喝過茶啊?這般貪嘴。」攔都攔不住的。
被罵了,段素徽還笑,「我被毒死不是正好嘛!你就不用再擔心我和你媳婦那個什麼了……」
「我死了,你也死了,這大理可交給誰呢?」都到了這個時候,他身為男人,身為段氏子弟的那點自覺竟赫然覺醒。
段素徽只是兀自笑著,「誰愛要,拿去便是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倒是豁達得很啊!也是,一個自家媳婦都能送人的男人,還有什麼舍不得的?
兩個人死到臨頭還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篤諾侍婢卻已經開始動作,她緊閉書房門窗,這便從腰間模出匕首來。
看她有殺他們之意,段正明的好奇心開始泛濫,「我說,小侍婢,你殺我們是為了誰啊?高泰明,還是彝族人士?」
「或者,兩個都為?」
篤諾侍婢,全名密所篤諾的女子握著匕首卻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我誰也不為,就為我自己。這些年來,白族統治大理,年年征召彝族進宮呈奉,宗室子弟更是一批批或為奴婢或為……為不男不女的宮人。你們……你們這些白族人根本沒有把我們彝族人當人看。就因為你們的祖先統治了大理,我們就活該為奴為婢?今日……今日,天賜良機,讓大理王朝最有權勢的兩個人同時站在了我面前,我拼著一死也要把你們倆給殺了,為我們彝族人爭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她舉起匕首,頭一個向段素徽刺去——
「住手!」段正明大聲喝住她,「要殺……你先殺了我吧!」
段素徽可不領他這份情,「早死晚死都要死,誰先誰後還不一樣嘛!」
「不一樣,我只當還你那份人情了。」他指的是段素徽成全他和何其歡的那份人情,「其實我也知道,我該感謝你的成全,可是,怎麼說呢?愈是愛得深,愈是容不下她的心里還存著旁人。」
段素徽這個從沒愛過任何人,也沒被任何人愛過的人,不懂,也不想去懂。
他只是念叨著︰「死吧死吧!死了便干淨了,徹底干淨了。」
那就——死吧!
密所篤諾用盡全力將匕首的尖端對準了段素徽,用力刺將下去——
「啊!」
卻不是段素徽的叫喊聲,段正明定楮望去,密所篤諾握著匕首的手不知被什麼東西打中了,虎口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
段素徽、段正明雙雙往門外望去,來的不是別人,竟是段負浪連同新上任的儲君妃。
瞅著段負浪,段素徽揚起無盡虛弱的笑,「我的負王爺,你來得……還真是時候。」
段負浪撢眼觀了觀他們倆的面色,驗證了他們先前的猜測,「是中毒了。」轉過身來,他單問密所篤諾︰「解藥呢?」
「沒有。」區區小小奴婢,她倒是硬氣得很,「既然決定了要下毒,就沒想給他們解毒的機會。」
段負浪也料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既然狠下心絕了情向大理王朝最尊貴的二位主子下毒,生死怕是早已置之度外。幸好他早有準備,打懷袖中模出一顆丸藥,「我這里有一顆清心丸,能暫時抑制毒性的蔓延,你們二位貴主兒……」
「給我。」中毒的兩個人誰都沒說話,反倒是跟在他身後的何其歡伸出了手。
段負浪呆住了,看著何其歡良久,又看向段素徽。末了那位沖他使了記眼色,「給她吧!」
第九章心悸痛還需心藥醫(2)
段負浪手里揣著藥丸,只望著他,「若她給了段正明,你可如何是好?」
「大不了,一死唄!」他倒是爽快。
「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不會讓你死的。」
一男一女兩道聲音異口同聲,倒把段素徽嚇了一跳。何其歡會如是說,是覺得虧欠。而段負浪……
都到了此番關節,他竟有了說笑之心,向段負浪伸出三根手指,段素徽指天發誓︰「我段素徽絕無斷袖分桃之心。」
段負浪直翻白眼,同樣詛天咒地︰「我段負浪平生只愛美人,絕美之人,絕美之女人。」
「哈!」段素徽涼涼地吐了一口氣,兀自沉悶下去,不知在氣些什麼。
這是何等緊要關頭?這兩個人居然在這里你一言我一語耍起花腔來了。他們兄弟間亂搞曖昧,段正明和何其歡這對正牌鴛鴦可瞧不下去了。
段正明勉強直起身來,招呼段負浪︰「你就快點把藥給王上喂下去吧!省得有的人看了揪心……」
他話未落音,只听「啪」的一聲,一記耳光重重甩在他的臉上,段正明莫名其妙地抬起臉來竟瞧見何其歡滿眼含淚地凝望著他,出神地凝望著他。
「記得嗎?你答應過我,若我不叫你死,你斷不能離世。即使比死更痛苦,你也得活著。這是前半段,還有後半段話,那日隔著寢宮之門,我不曾對你說出口。今日,在你生死關頭,我可以同你說了。」
打桌邊取了那碗他不過喝了一口的茶,她搽在丹蔻的指尖輕撫過茶盞油亮的壁,輕輕開啟唇角,她同他道︰「若我叫你去死,我必定不會讓你一人前往,生路、死門,我定然奉陪。」
一抬手,當著他的面,她毫無顧念地飲下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