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就是跟皇上一樣。他可以誅方孝儒十族,我滅一個海子鎮又怎樣?總之你給我記住了,若是讓我再看到你和海晌禮勾勾搭搭,我就奏請皇上,以勾結親王的罪名叫整個海子鎮雞犬不留。」
放下狠話,她再不願多停留一刻,旋身走出書房。大慈就等了門外,瞧他臉上的表情也知道,他全都听見了。
「我不是開玩笑的。」孫將兒從未有過如此嚴肅的表情,「我是認真的,如果海晌禮的存在會威脅到他的性命,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別說是她了,若說可以保朱縋平安、幸福、長久地度過一生,即使要我殺光整個海子鎮的老小,我也不會眨眼。」
大慈替她長長一嘆︰「小姐……」
「到底是四哥帶出來的人,比狠心,我絕不在四哥之下。」
比偽裝,也沒有人能勝過朱縋的——前一刻還同她吹胡子瞪眼的咆哮,她跨出門的下一刻,他就兵敗如山倒了,頹然之情全寫進眼底。
撥開遮掩著的那塊藍緞,放在他手邊的是他親手摔斷的那塊賀蘭石做的素硯,他以為他可以將它們修復如初。
原來竟是枉然。
皇上來得竟比孫將兒想的還快。
輦駕在後,皇上帶著幾個隨身侍衛先行抵達位于鎮城的慶王府。進了王府,也不進上房歇息,也不洗去一身的風塵,直接就叫了慶王夫婦上前說話。
「大慈……」
皇上一聲令下,大慈公公立即奉上禮單。朱縋一眼望過去,禮單之長,分量之重,簡直比嫁公主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祖傳珍寶、名貴藥材、金銀玉器、綾羅綢緞……應有盡有,就連陪嫁的宮女太監就多達一百二十八名,全部由宮中供養。
朱縋剛要說話,皇上立刻偏過頭只望著新任慶王正妃,「你嫁得匆忙,朕未來得及準備,這單子上的東西是朕出宮前讓大內總管連夜理好的。朕先來鎮城,一百零八口禮箱隨輦駕稍後便到,你先收著,有什麼喜歡的再同朕說。宮女太監用得不順手也同朕說,朕再讓大內派人來便是。大慈——」
「奴才在。」
「你留下來侍候慶正王妃,她要有什麼不快,朕只唯你是問。」
「奴才謝皇上恩典,謝慶正王妃抬愛。」
皇上幾句話已將慶正王妃的地位抬到天上去了,滿屋子或站或跪的王府人等自此以後哪還敢輕視王爺隨便領進門的王妃。
孫將兒知道皇上的心思,可這些並不是她想得到的。
若真是需要今日的一切,當初她便好端端地留在宮中便是,她可以比任何一個公主活得更尊貴。
可她想要的自始至終只是一個男人的真心而已。
孫將兒默默接受了皇上的好意,轉過頭來吩咐大慈︰「皇上一路顛簸,早已累了。我早早地便備下了酒宴,你快些服侍皇上沐浴包衣,待會兒去正堂用膳。」
皇上听從她的安排,任大慈伺候著去後院了。讓慶王府上下膽戰心驚地面聖一事竟然如此輕易便了結了,叫王府大管事如何不生疑——他疑的不是旁的,正是他們這位慶正王妃的身份。
從前說來這位孫將兒不過是王爺從宮里領回來的一個小爆女,雖說同王爺的關系近了些,可誰也沒認定她就會做正妃,總以為收進房做侍妾的可能性更大些。
前些日子王爺同海小姐打得火熱,他們一度以為王爺會娶回族小姐為妃,可事態急轉直下,皇上千里之外下旨,王爺連花轎都沒準備便娶了小爆女為正妃。
可這兩個人行了大禮,卻反倒不如從前親密了。
王爺整日里纏著回族小姐,倒把從前放在手心里呵護的正妃丟到一旁。
不幾日,皇上千里迢迢駕臨王府,皇上到來之前他們的正妃左叮嚀右囑咐,叫他們加倍小心,行不可錯一步,話不可多一句。
如此膽戰心驚之時,竟被她幾句話便了結了。再瞧皇上對她的態度——他們這位慶王正妃當真不是一般人啊!
只是不知道王爺心里怎麼想的,娶了這麼一位神奇的王妃,還念念不忘那個回回干什麼?
遲早是要惹出大事來的。
第六章龍降塵世(2)
天色黯淡,無月無星。
這樣孤寂的夜,孫將兒照例是要獨守空閨的。
都說夜如水,西北的夜更是寒涼似冰。睡不著,皇上未駕臨的時日,他日日將她當下賤的奴婢使喚,她從早累到晚,入夜了倒在床上便睡,倒也香甜,省去了許多的煩惱。如今她日日將歇,少了身體上的勞乏,心反倒更累了。
坐在廊下,渾身冷得像掉進冰窟窿里,她卻不願起身回去溫暖的房內。
有一點點窩囊的想法,若是她病了,若是她病得快死了,或許……或許她和朱縋間的種種芥蒂便真能化解。
真恨自己的窩囊啊!從前那個敢作敢為,敢愛敢恨的孫將兒哪里去了?她還是不是孫繼達大將的女兒啊?
要是讓爹看見了,肯定會從棺材里爬出來,拿刀背敲她的腦袋。唉——
「在想你的夫君嗎?」
一道沉沉的聲音劃過她的心口,此地除了他們再無第三人,她安穩地坐在廊下,壓根忘了給聖上請安一說。
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他不是皇上,他是她的四哥。
「這麼晚了還不睡?你一路過來該累了吧!」
這世上只有她敢用這口氣跟他說話,朱棣搖搖頭不跟她計較,「若在宮中,這時候我還在批閱奏折呢!哪有倒頭睡大覺的好命。」
「不用說得那麼可憐,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她還真是毫不客氣。
他不怪她,誰叫她管他叫「四哥」呢!天下之大,除了她,再無人敢叫他一聲「哥」,只為了這一聲,他應了她的一切。
可她呢?
她又當他是什麼?
「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要委身于朱縋?你明知道,諸多弟兄我最不能輕易放過的便是他。」
他問她為什麼?
好,她告訴他。
「四哥,你知道三年前當你提出要轄制諸王的時候,我為什麼主動要求來監視慶王朱縋嗎?」
他就是不明白,當時她剛跟他回應天,照理說對他的那些兄弟,應該根本不熟悉。可當他提及慶王朱縋時,她竟一反常態,主動要求潛伏到老十六的身邊。
當時他還以為,一向自在慣了的將兒不習慣宮中的生活。慶王分封的塞外江南吸引著她,她前去不過是為了游山玩水。他以為,她玩膩了,自然會回宮,回到他的身邊。
然一去三年,她離他越來越遠。當不好的感覺打心底升起時,他尚未來得及動作,她卻把自己給了那個自視過高的老十六。
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讓她如此糊涂,輕易做下這樣的決定?
她來告訴他——
「數年前,娘病重之時,臨去前央我拿著她的腰牌進宮。她別無所求,只想再看你一眼。為了娘臨終的夙願,我擅自闖宮,差點被侍衛打死。就在我最無望的時候,是十六皇子朱縋救下了我。他還答應我,一定會把你帶到我面前。
「他說到做到,在我最孤立無援的時候給了我最深的感動。他的確做到了,他把你送到我的面前,雖然你並沒有跟我回去見娘,可他應我的事卻全都實現。
「三年前,當大慈杖刑我的時候,又是他出面保護了我。明知道一切不過是你我制造的陷阱,可當他看著我,告訴我,他會永遠保護我,永遠陪在我身邊時,我依舊感動到哭。四哥,我要保護他,如今到了我要保護他的時刻。」
孫將兒將心里的話全都對朱棣明說了,她要的是他的成全,即使由他口中說出的成全是那樣的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