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知,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康熙帝在前往熱河巡視途中,廉親王原該隨侍在旁,但因當時恰是其母良妃去世二周年的祭日,所以他前去祭奠母親,未赴聖上行在請安,只派了太監去康熙爺那里秉明緣由。
「這原也沒什麼,只是不知誰從中作梗,竟在廉親王命太監呈給康熙爺的禮盒中放了兩只將死的老鷹,康熙爺盛怒,認為這是廉親王對自己的詛咒,當即召諸皇子至,責廉親王,我至今仍記得康熙爺訓斥之語——
「‘八阿哥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听相面人張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覓人謀殺二阿哥,舉國皆知。伊殺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當初二阿哥被廢確是廉親王搜羅罪證,當時可謂一大功,然事後康熙爺的態度,你也看出來了吧!在康熙爺心中,廢太子于廉親王那就是主子,奴才背叛了主子,即便主子有罪在先,奴才也不可原諒。
「康熙爺那時還說‘自此朕與胤鶴,父子之恩絕矣。’可見康熙爺于廉親王是早有不滿,後來雖復起用,但心結在那里,想抹也抹不掉了。何焯就是深知康熙爺這一性情,所以才沒有扯上廉親王,寧願獨自承擔一切。」
听她說得頭頭是道,大姑娘卻急得跟什麼似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潤千在牢里等著皇上發下秋後問斬的旨意?」
不,她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何焯去死,寧可犧牲掉自己一生幸福的何夫子指天發誓,她絕不會看著他去死。
「惟今之計,只有去求一個人了。」
「誰?」
「雍親王——四爺!」
第7章(1)
「身為包衣,你何夫子也算膽大的。竟然跑到主子跟前,替八爺的門人求起情來。」
雍親王冷笑著睇向何夫子,她面上倒是坦蕩,沖主子一個勁地示好︰「何焯雖在廉親王府里做侍讀,那卻是聖上的恩典。」
雍親王叫人扶她起身,「不管你怎麼為他開月兌,在眾人眼中,何焯就是八爺的人。」
「可查抄何府的官員卻是四爺的門生,還請四爺如實便好。」
如實二字談何簡單?
雍親王沉吟片刻,半真半假地問道︰「夫子啊,你……是不是也想跟著何焯投了八爺門下啊?」
何夫子笑說︰「何焯乃一介文人,他不是政客,不懂政治上的謀略,可我……卻不傻。奪嫡之爭,稍一偏差,便是滅頂之災。我已經覆滅過一次,損失慘重,決不會再錯第二次。」她之所指,想那雍親王心下當明白。
雍親王默然,端茶送客,不幾日的工夫雍親王便呈明聖上——
「臣徹查何焯悖逆一事,搜集來往書信書籍四千五百一十九份,未見任何犯上之語,並查出何焯退還吳縣知縣贈送金錢的信稿一封,可見其實乃清廉正直之人。」
雍親王的「如實」讓何焯走出了大獄,聖上對其發還書籍,僅免其官職,仍留在武英殿任職,並特意昭告明示,表彰其清正廉潔。
一時間何府又人來人往,何焯光是招待答謝這些來道賀的友人就一連忙了好幾日。這一日剛得了閑,大姑娘正想跟他說,他能蒙大赦全賴何夫子。話還未出口,何焯卻被恩師李光地拉了去同赫樓,恩師特意備下酒宴為他慶賀。
一干人等酒足飯飽,何焯直到三更方返回家中。
他敲了半天門高喊著︰「大姑娘,給開個門啊!大姑娘——」
門從里面打開了,透出的不是大姑娘,倒是一張久別的容顏,「夫子?」
她……她怎麼會在這里。他以為那日一別,他們再無見面之機,「你……你是擔心我,特意跑來的?」
何夫子見他渾身酒氣,忍不住掩住口鼻,「我不擔心你,我知道你會出獄。」
「呃?」
「是何夫子去求了雍親王,你才得以出獄的。人家啊,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到現在你連個謝也沒表示。」大姑娘在屋里一聲高叫,驚得何焯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她?他們已然分道揚鑣,此生再無牽絆,到了生死時刻,她竟然全心全意為他著想。
「夫子……」
他心頭一動,伸手將她攬在懷中,久久不願松開。汲取著她的芬芳,他不斷地問自己︰他們真的要就此分開嗎?
當此動情時刻,她的嘴里卻流出剎風景的話來︰「你是同你那位恩師李光地去喝酒慶賀的?」
「……啊?」
「到了這時候還好賴不分,怕是有朝一日,你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茫然地松開手臂,她逮到空隙將一道折子塞進他懷里,「你看看吧!這是那道密旨的手稿,你從康熙爺手里見到的是書信官抄寫後的。這份密旨的手稿聖上給了雍親王,雍親王取了給我,我拿來你瞧瞧。」
她手里拿的正是那份指他為廉親王圖謀奪嫡,私藏反書的密旨。兩人疾步走進書房,借著燈火,何焯細看那道密旨的手稿。
細看之下,何焯大驚,「這密旨……這密旨……」
「這密旨上的字跡跟你那位恩師的字跡很像吧!」累了一天了,何夫子隨意地把自己拋進圈椅內,好生將息將息。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恩師的字跡,恩師不可能寫密旨向聖上栽贓他——何焯萬分不願相信,然跟隨恩師多年,他深知這確是李光地的字跡,錯不了。
何夫子隨意翻著書案上剛送回的書,漫不經心道︰「李光地一面將你投到廉親王門下,向廉親王示好,一面又怕皇上覺得他參與黨爭。加之進來聖上表露出對廉親王多有不滿,李光地怕自己陷得太深,私下舉報你一些無傷大雅、查無實據之事,既顯得自己公正,又能在聖上面前彰顯他那份君子不黨的胸懷。
「若哪天,八爺倒台,你跟著滅頂,他也能全身而退。這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先前他的一些門生曾投到被圈禁的大爺和被廢除的太子爺門下,一旦他們倒霉,李光地也采取了同樣的手段。」
何焯顫抖的手將那份密旨丟在書案上,對著她大吼︰「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他不知道他在堅持些什麼,更不知道她此舉有何目的。
「康熙五十六年,李光地曾在康熙爺面前說‘目下諸王,八王最賢’,近兩年你可曾再听到你那位恩師言及此話?」
李光地在抽身,卻將他埋在廉親王身邊。此心此行真乃政客之所為!
何焯跌坐在椅內,她卻在他近乎崩塌的心坊上再加一刀,「廉親王借你籠絡文人的心,獲得天下學子的好感,然你一旦身陷囹圄,他絕不會成為你的靠山——我想你也看穿了這當中的把戲了吧!」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你到底想干什麼?」
「借著這個機會辭官歸故里吧!」
這也是她與雍親王達成的協議,他離開廉親王府,廉親王少了籠絡天下文人的一道手段,雍親王則為他月兌罪。
可離開廉親王府,離開南書房,辭官歸故里……
「寒窗苦讀,歷經七試,好不容易深得聖上恩遇,又可以校正那些你鐘愛的古書真跡,甚至可以青史留名。可最終,卻落得一介布衣的下場——你不甘心,是嗎?」何夫子幾句話道明了他的心思。
何焯不語,用沉默當作承認。
「要听故事嗎?」何夫子忽然開口,「你不覺得奇怪嗎?算起來我是八爺的表妹,再怎麼說也比跟四爺親,我為什麼一心幫著四爺,卻勸你遠離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