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駐親王府,為皇子講書念學,那可是讀書人幾輩子的榮耀。
「恩師,恩師……這……這……」感激之情已寫在臉上,陷于激動之中的何焯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感謝的話才好。
李光地拍著他的手背極盡安撫,「潤千啊,什麼都不用說。只要你在廉親王府好好干,早日編修出幾部留世之著,就不負為師之望了。」
「是,是,是,學生一定不辜負恩師的期望,不辜負聖上的恩典。」
何焯點頭如搗蒜,李光地起身要告辭,「我還有公務在身,不便在你這里久留,改日你到我府上,我要你師母備桌酒菜,咱們師徒二人好生慶賀慶祝,我再為你引見幾位朝中重臣。」
「多謝恩師抬愛,學生愧不敢當。」
「你被聖上重用,為師也替你高興嘛!」
何焯一路將李光地送到門口,已有官轎等在那里。他遠遠就看見何夫子正走過來,她見了他旁邊有生人倒也不怯場,大方地擦著他的肩膀直接往里去。擺明了是等他送完客回府,有事要找他詳談。
李光地順著何焯的目光望過去,終逮到了那個神情放肆的小丫頭。這一望不打緊,過往的記憶隱約閃現。
這丫頭……很是面熟啊!
「往里頭去的那位是……」
「哦,她啊,是何家書局的人。」
「何家書局?」李光地忙著去處理政務,暫且放下心頭的疑竇上了官轎。
何焯返回府里,他知道何夫子一定在書房等著他呢!
丙不其然,她又把腿蹺在書案上,如風卷殘雲一般翻看著他案上的那些書。
「何夫子,你不講禮數無所謂,別糟蹋了我的書案和那些珍貴的書。」他的珍藏,很多已成絕版。
「天降喜事,我以為你不會再跟我計較這些小節了。」
她口中的喜事是指剛剛恩師同他說的那些?他的疑問在她的眼神中得到了確認,何焯就奇怪了,「剛剛恩師才同我說的,這事朝廷到現在還未對外公布呢!你怎麼會知道?」她的消息也太靈通了。
何夫子一帶而過,「我在書坊里做事,那里人來人往的,什麼消息听不到啊!」她立刻岔開話題,「現在您貴為廉親王府的上賓,那本《八股錦繡集》不用刊印了吧!」
「為什麼不印?」何焯想清楚了,「那本集錄不僅要印,還要多印,每本只賣五百文錢。我要天下的文人士子都看到我的文章,我要向天下人證明我何焯是有真才實學的。」
「——以證明你沒能高中是那些考官的無能無得。」何夫子替他說。
何焯臉上怪抹不開的,忙裝著收拾書的樣子,「讓開讓開,這些都要收拾收拾帶到廉親王府去。」
「廉親王府什麼書沒有?還稀罕你這些?」一看就是沒進過王府的命啊!
說得好像她整日里住在王府似的,何焯暗道︰「這些書我看順手了。」
不跟他打嘴仗,她還有些正經事要同他說呢!「你去廉親王府是不是你那位恩師舉薦的?」
何焯略頓了頓,又繼續拾掇起書來,「不太清楚,只說是聖上的恩典。」
「聖上哪會隨便將一個落第的書生指給自己的皇子呢?」何夫子狀似無聊地擺弄著自己的手指,因為常年在印書場里勞作,她的十指全是厚厚的繭子,完全不像大家閨秀般縴細。
何焯停下手里的動作,靜默地望著她,「我說你啊,一個小小的印書女,怎麼對朝廷里的事說三道四起來?」
「我是為你好。」何夫子的十指攀上他的衣襟,那動作跟她的手指一樣,都不屬于大家閨秀,「記住了,不論是廉親王,還是其他幾位爺,你都盡可能地保持距離,以免卷入是非。」
何焯暗暗地盯著她,久久,「你真的是何家書坊的印書女嗎?為什麼我總覺得對你……我其實並不了解?」
何夫子揮揮手,打斷他的話︰「記著我的話,你要忙著搬進王府吧?我也得去忙著把你的書稿早日排版。」
她走得匆匆,更叫何焯起疑,「這何夫子怎麼搞得神神秘秘的?」
大姑娘以為何夫子還在這里,正端了茶過來,見著何夫子離去的背影,便把茶遞給了何焯,「叨咕什麼呢?」
「你說這何夫子奇怪不奇怪?我要去廉親王府的事,也是今早恩師來,我才知道的,可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你難道不知道嗎?」大姑娘受不了地蹙眉,「你兩個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你怎麼好像還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架勢?」
「我該知道什麼?」難道她又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大姑娘興沖沖地揭開謎底︰「何家書坊那可是四爺的地盤,何家阿翁是四爺的包衣奴才,按照滿人的祖宗規矩,何夫子也算是四爺的人呢!」
他仍是一頭霧水,兩眼昏花,「四爺?哪個四爺?」
「這京城里頭還能有哪個四爺?自然是當今聖上的兒子——皇四子雍親王嘍!」
「……啊?」
這世上到底還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第3章(2)
在廉親王府的日子比何焯想象中更體面自如,廉親王對他的才華十分賞識,凡事都同他有商有量的,親王的折子都由他親筆呈寫——春風得意正是他此刻的最佳寫照。
忙活了大半個月的工夫,他好不容易請了假回家去看看,順道不忘去趟何家書坊。他的書稿應該已經排好版子只等印刷成冊了吧!
他正要進去,何夫子似乎預料到他會來一般打起了簾子正從里頭出來呢!
「你來得正好,有位衛老爺正要見你呢!」
「見我?」哪位衛老爺,他不記得相交之人中有什麼衛老爺。
何焯滿懷疑惑走進廳堂,遠遠就見到一位氣度非凡的男人正翻看著他的手稿,「在下何焯,敢問您是……」
「鄙姓衛,家中排行老二,你叫我衛二爺就是了。」
何焯應承了,這衛二爺倒也是個明快人,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何先生,咱們也無須說那些客套話,明說了吧!我願買下你的手稿,條件是這本書不能再刊印,天下只此一本。當然,我不會讓你吃虧的。听聞你原本打算一本書賣五百文錢,這加起來往好了算頂多也就能賣個幾千兩銀子吧!我願出兩萬兩,您覺得如何?」
原來是個準備砸大把銀子買他的八股文集預備來年會試之人,既然遇上了爽快人,何焯也不含糊,直接同他說了自個兒的意思。
「衛二爺,不是在下不給您老面子,實在是在下有自身的緣故。這本集子的出版原不是為了謀錢,只是為了圓在下的心願。」
「兩萬兩不成,我還能再出更高的價。」衛二爺顯然是不肯輕易死心的。
何焯知道這些富貴人家的老爺有兩個以為,這一是,千金不如榜上有名;二是,沒有銀子解決不了的問題——反正話他就說到這兒了,「衛二爺您還是請回吧!這本集子何某是當真不能拿錢去換的。」
「不如何先生你再考慮看看吧!在八爺府上,即便是潤席,十年怕也賺不到兩萬兩吧!」
還真叫他說準了,八爺府里明面上的俸祿,千兩紋銀都不到。
衛二爺此言一出,就把何焯給震住了。這衛二爺看似不是一般的來歷啊,居然知道他在八爺府當差,既然知道仍然如此堅持,可謂來頭不小啊!
這京城到底是藏龍臥虎,氣派非凡啊!
衛二爺起身要走,臨了仍叮囑何焯再三考量。何家阿翁出面,好言好語地送走了衛二爺,空落的院子里只留下何焯與何夫子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