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陽也學著她的模樣笑個不停,「皇後娘娘,您真以為您的計謀瞞過了天下人?」
陰皇後不語,只听她到底想說些什麼。湖陽也不謙虛,一次同她道盡。
「被廢的郭皇後想用巫蠱之事栽贓你這個皇上寵愛的貴人,好穩固自己在後宮的地位,這我可以理解,可為什麼要順帶捎上我這個公主呢?尋常人會以為,是我上回力救大司空宋弘,得罪了國舅爺。可郭皇後以及她的那些娘家大臣有沒有那麼傻呢?把事情做得那麼明顯,且一舉鏟除你我二人——陰皇後,你說呢?」
「廢後的心思,豈是我能揣摩猜測的?」陰皇後淺酌著熱酒,並不望向湖陽。
她卻緊盯著這位一身容光的新任皇後看個仔細,「起初我也只是猜想,也揣摩不透,直到她被廢之後,我去看她。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這當口,我相信她沒必要再說謊話。」
「她說了什麼嗎?」
「她說,她確實命子貴借巫蠱之事將你從貴人之位上拉下來,也只是想削弱你的地位而已。她並沒有想……準確說,她很清楚皇上不可能因此事而將你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更沒有想借此事把我也拉下水,再準確說,即便巫蠱之事確實為我所做,她也並不認為皇上會動我這個長公主。」
她的酒飲得真快,湖陽忙親自為她斟上,近身的侍女宮人早已被陰皇後遣退。她們彼此都很清楚,今日所談只能天知地知,她們彼此知道,即便是這漫天紛飛的亂雪也要在融化之前將所聞忘掉。
陰皇後早在湖陽的誘惑下愛上了這種滾燙而熱烈的老酒,「長姐,你相信一介廢後的話嗎?」
「就連她都不相信子貴會把我牽扯進去,可當所有的事塵埃落定,其實也就不難明白。這場紛亂最終的受益人才是真正的主謀,陰皇後,你說,這人……是誰呢?」湖陽俏笑不已。
陰皇後仍是泰然自若,「你是說……我才是這幕後主使?」
歷經宮闈之亂的湖陽可不會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笨得妄加決斷,「我們來假設一下,有這麼個人,她得知郭皇後協同宮女子貴要構陷自己,于是她將計就計,用她的辦法買通了子貴。一方面讓子貴按照郭皇後設計地陷害她自己,另一方面在這個計劃中拖進去一個郭皇後始料未及的長公主。如此一來,郭皇後的設計之舉看上去就太過明顯,更重要的是,這個人便可以與長公主聯手,逼著皇上下定決定廢掉郭皇後——我說的可有幾分道理?」
陰皇後一口飲盡杯中物,借著那燙得人心都發慌的熱酒,她敞開心扉,「劉黃,果真什麼也瞞不過你。」
劉黃,是她的名字,也是皇上未登大寶,陰麗華還是他發妻時,她們彼此間的稱呼。
那時候,她待字閨中,陰麗華初為人婦,她們曾彼此約定,任何時候如果她們不以姑嫂相稱,而是喊對方的名字,她們便要拋開一切,直面對方。
「子貴本就是我安排到郭聖通身邊的人,這幾年子貴成為郭聖通心月復,可她的爹娘老子,一家二十來口可全是我養著我供著。換言之,我握著她一家子的性命,她自然要為我效命。所以當郭聖通拋出這巫蠱之計時,子貴很快就對我全盤托出。
「簡直是天賜良機,我千等萬盼等的就是這麼一個機會。當年,我以發妻的身份主動放棄皇後之位,是想成就漢室的基業。為了這個天下,為了漢室江山,為了皇上,我忍著委屈——這番委屈旁人不知,劉黃,你該是最清楚的。
「江山以定,郭聖通貴為國母,我被封為貴人。我知皇上心里歡喜我,可我們夫妻二人還要處處顧慮郭聖通的感受,這番委屈,劉黃你能明白嗎?郭聖通仗著皇後的身份和她娘家為漢室天下建功立業的名頭,處處要挾皇上,時時叫我委屈。我知皇上有心廢後,只是苦于找不到機會,偏巧郭聖通借我名目,我為何不用呢?如今郭聖通被廢,威脅漢室江山的郭家勢力日漸削弱,皇上近來心情大好。萬事皆順,劉黃,于你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滿口錦繡,說得劉黃也不禁要動心了,「麗華,我真的相信你的話,只是你少說了其中一項好處——因郭聖通的關系,她所生的兒子——太子被廢,改立你所生的兒子莊為太子,日後他將能繼承皇上的大統,對嗎?」
陰麗華全身一僵,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可劉黃要說的還遠沒有結束,「你我身處宮廷,彼此心里都很清楚,即便皇上的恩寵再天高地厚,一旦他日皇上駕崩,若是郭聖通的兒子做了皇帝,你這個太妃還好當嗎?可如果是你的兒子坐上那個位置,一切皆不同,你生前榮耀生後亦永享尊榮。這才是你此舉真正的深意所在吧!」
話到此處,她該說的才真是說盡了。披上氈斗篷,湖陽往雪地里走去,好大一場雪啊!竟將這紅牆碧瓦的皇宮也染成了潔淨的白。
她禁不住伸出手,想接住那些紛紛擾擾的白。
「為什麼不對皇上說出這一切?為什麼單獨邀我到此,告訴我你知道了一切?為什麼?」陰皇後站在她的身後對她大喊。
湖陽卻是頭也不回,只顧欣賞眼前的美景,「你說得對,為了天下,為了漢室,我們受的委屈已經太多太多了,既然你的計謀可以讓眾人滿意,我又何必給眾人心里添堵呢?」
陰皇後不信,若真如她所說,她又何必對她說出這些?「你是想借此事要挾我?」
為什麼這身在宮中的女人總活得那麼復雜和痛苦呢?湖陽搖搖頭,甩掉了沾在她帽檐上的雪珠子。
「有人把我卷入是非,我自然不肯吃這啞巴虧。換作從前也許我會閉上嘴巴就此了結,可有個人跟我說——他不會再讓我委屈自己——我也決定從今往後不再委屈我自己,隨心而動,隨性而為。」
只是這樣?僅僅只是這樣?陰皇後心境徘徊不定,深深陷入這一片皚皚之中。
湖陽知她不會相信自己的話,那又如何?她無須考慮她的想法,她還惦記著家中那碗熱騰騰的桂花湯圓,還有包湯圓的那個人呢!
舊情如酒,陳釀易醉。他如桂糖,甜而不膩。
—全書完—
「尋情記」系列還有——
涉及南唐後主李煜、小長老江正的故事——《醉年書》。
涉及康熙朝末年九子奪嫡的故事——《何夫子》。
史書有雲
湖陽公主——
湖陽公主,名劉黃,卻是東漢光武帝劉秀的長姐,人家先嫁了馬毅——劉秀二十八宿名將馬武之弟,湖陽人,湖陽公主的稱號就是根據夫家所在地而封的。在劉秀還四處征戰的時候,湖陽公主的第一個丈夫戰死,今馬毅冢跡尚存,當地還流傳著湖陽長公主居庵為尼的故事。
湖陽公主三十多歲後再嫁,根據《後漢書》記載,人家先是看上了大司空宋弘——就是小說里「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大丈夫,因為人家沒干,最後湖陽公主嫁給了一個名叫胡珍的男人,封騎都尉,與董宣什麼關系也沒有。小說就是小說,再次申明故事是我虛構的。
不過與小說里相同的是,光武帝劉秀的確對這個姐姐恩寵有加,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第一丈夫早年戰死的緣故。
董宣——
東漢初任北海相、江夏太守、洛陽令等職。在職不畏強暴,懲治豪族。任洛陽令時,光武帝的姐姐湖陽公主的奴僕仗勢殺人,被湖陽公主包庇。董宣攔住湖陽公主的車,令奴下車而殺之。公主訴于劉秀,劉秀令其向公主叩頭謝罪,董宣拒不低頭。劉秀令人強按之,也不能使其俯首。京師豪族貴戚莫不畏之,號為「臥虎」。小說中就是截取了史實里的這一段加以描寫,當然還是跟史料記載不完全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