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直直的一句話說得酣丫頭「刷」的一下變了臉,「阿四,若你喜歡上什麼人,我這個朋友一定千方百計幫你達成所願,為何你總不希望我和言有意好呢?」
平日里看著他們倆背著眾人有說有笑,酣丫頭就覺得奇怪,每次她問阿四,他們在聊些什麼,她總會說沒什麼。她問言有意,他就會拿一句「我們在說你听不懂的話」來敷衍她。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也不是傻子瘋子,他們說的話她怎會听不懂呢?這分明是故意躲她,避她。
酣丫頭對此早積怨幾分,今日看阿四的反應,她更是起了疑,「阿四,你是不是也喜歡言有意,若是,你大可以對我講,干嗎要用這種模稜兩可的態度對我?也太不爽快了!虧我還把你當成我唯一的閨中密友。」
阿四輕嘆了口氣,看著酣丫頭氣急敗壞地跑了出去。要她怎麼說呢?
要怎麼告訴她,言有意這樣的男人不是她這個單純的丫頭憑一時之勇便可以擁有的?
要怎麼告訴她,以她簡單的腦筋與言有意這樣富字當頭的男人是無法相抗衡的?
要怎麼告訴她,愛上言有意沒什麼不可以,可要想和他過一輩子需要付出的勇氣未必是她所能承受的?
要怎麼告訴她,眼前的自己在愛的路上已經敗得一塌糊涂,她不希望在清朝她唯一的朋友也落得跟她同樣的下場?
要怎麼告訴她這一切的一切……要怎麼告訴她?
阿四最終選擇了沉默,默默無語地接受著酣丫頭的指責,默默無語地看著她們之間的友情出現隔閡。
她的默默無語究竟是對,是錯啊——
第九章戰火燃城(1)
時光荏苒,轉眼冬去春來。
這一年,阜康錢莊與漕幫聯手將賣給洋人的生絲價格翻了一番,本已打算放棄采桑養蠶的農戶今年可是過上了難得的豐年,對這兩家的東家是千恩萬謝。
這一年,阜康錢莊在各地的支店開到二十多家,布及大江南北。胡順官拿錢買地做生意,很快聚集起上千萬兩的財富,他的大名響徹四海,他已成為一方富賈。
這一年,言有意當上了阜康錢的大掌櫃,有了自己的宅院、車馬、奴僕丫鬟,在年沒能實現的願望在清朝全成了手邊成堆的金銀珠寶。
這一年,漕幫的弟兄分到了前所未有的豐厚花紅,個個眉開眼笑,見著威爺直稱「財神爺」,見著酣小姐千恩萬謝,見著大管家……仍當作沒看見。
這一年,年初的時候酣丫頭陪威爺去了南邊,將漕幫全權托付給了阿四,兩姐妹半年未見,也未通書信。
這一年,言有意巡視阜康位于各地的錢莊,卻總是「極不經意間」遇上酣丫頭。
這一年,每到漕幫重要大會,阿四見著酣丫頭不再「丫頭」、「丫頭」地叫著,她開始隨大伙稱呼她「酣小姐」。
這一年,采菊常去寺里許願,香火錢沒少給,簽沒少抽,送子娘娘依舊沒听到信女的心願。
這一年,王有齡忙完了公事常常拿出禮盒里僅存的那只西洋人用的高個子酒杯,靜靜把玩良久,卻在夫人進門前再將它擺放回原處。
這一年,阿四仍舊是漕幫的大管家,仍舊守著她日見清冷的大書房過著她簡單到近似蕭瑟的日子。
這一年,除了公事,胡順官不曾在私底下找過阿四,事實上忙于拓展生意,即便是公事,他們總共也就見了兩面,加起來還不到一個時辰。見面的時候,她還是穿著那身男人才穿的青布長袍藍領馬褂,還是愛喝法蘭西的紅酒。
這一年,阿四收到的最多禮物就是各式各樣的琉璃瓶,那里面裝著各個年份的紅酒,無一例外全是胡順官派手下人送過來的,這些都是他從各地搜羅到的珍品。
這一年,阿四閑暇的時候常逛洋行,淘來各種高腳杯,用來配那些紅酒。酒多了,杯多了,她卻喝得少了。獨飲易醉,她等著有人陪她喝,而後——清醒地醉。
這一年,太平軍揮兵南下,破了上海,進入浙江境內……
王有齡回到後衙,將官帽重重地丟在地上。丫鬟見狀,嚇得不敢多話,忙跑去後面請了夫人出來。
這正堂是大人做主,進了後堂可就是夫人的天下了。
「你這是怎麼了?」
采菊雙手捧起他丟在地上的官帽,拿絲絹仔細擦拭著,「這是什麼東西?是青菜還是蘿卜,是茶碗還是酒杯,你說摔就摔,說砸就砸。這虧得是在後堂,要是給外頭人看到了,可怎麼說的?」
丟官帽,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丟官帽等于丟官,朝廷要知道你官都不想做了,還留著你做什麼?往大了說,丟官帽等于丟朝廷的臉面,丟朝廷的臉面等于丟皇上的臉面,這是足以滅九族的大罪。
將官帽整理好放到桌上架起來,她拿了丫鬟端過來的熱茶放到他手邊,「你有什麼氣就發出來,別憋在心里悶壞了自己。」
「生場病還好些,還有借口逃離這是非之地了。被掛在這里,分明是等死嘛!」
「呸呸呸!」采菊急得連吐口水,心里默念著神明莫信、神明莫信,「好端端說什麼生啊死的,自打你當上這官,我清閑日子沒過幾天,反倒整天提心吊膽起來。又出了什麼事?」
王有齡在房里來回踱著步,一步一步重重地踩出了他滿月復的憤懣,「外頭世道亂,也亂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去年太平軍還在上海打,如今已經南下進入了我們這塊。黃宗漢——這位浙江巡撫黃宗漢黃大人眼看大勢不妙,稱病卸任。和他那幾個姨太太收拾收拾財物,裝箱走了。」
采菊就不懂了,「他走他的,你氣什麼?」
一口熱茶灌進肚,火氣從肚里升起來。王有齡指著門外破口大罵︰「他是走了,可他媽的走都走得不太平。你知道他干了些什麼嗎?你知道他干了些什麼嗎?」
從未見他氣得髒話連篇,瞧他漲得滿臉通紅,采菊忙上前撫著他的背幫著順氣,「你別著急,慢點說!倒是慢點說啊!」
「他向朝廷保薦我,說我是個能員,是個干將。看我當初于戰亂中給官軍送糧到上海便知我非池中物,乃梁上花,說我定能勝任浙江巡撫一職。自打上回出了運送軍糧一事,我做這湖州知府一直謹小慎微,就怕給這黃宗漢留下點什麼把柄。沒想到,他臨走臨走,還擺我一道。」
采菊到底是個婦道人家,看不出這其中的蹊蹺,「自打你上任以來,你跟這位黃巡撫向來不睦,他臨走為何要保舉你出任這巡撫一職?」
「太平軍已經打過來了,咱們清兵節節敗退,這幾年的仗打下來贏過幾場?浙江向來是富商雲集,做生意是這里人所長,打仗?很多人怕是連打仗是個什麼樣都不知道吧!」
听他這麼一說,采菊頓時慌了。拉著他的袖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要不,咱們跟朝廷說,你沒那個能耐接任浙江巡撫,就只能當個湖州知府。」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官這東西,你想要的時候不一定能得到,不想要的時候也未必推得掉。
「黃宗漢的奏折已經遞上去好些日子了,內府的消息早就出來了,說是準奏。如今朝廷升我為巡撫的旨意就快發過來了,辭官是辭不掉了,就等著謝恩吧!」
退不能退,便只有進了。采菊心存僥幸,「事情未必有你想得那麼可怕,黃大人當了這麼久的巡撫還不是好端端的。」
「那是從前,現在我當上這浙江巡撫,就要頂著整個浙江省的防務安危。如果我保不住浙江,死在太平軍手上是死,僥幸活了下來,朝廷依然會置我一個死罪——無論怎樣都是一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