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嗎?」罷月眉眼一挑,望向在座的諸位,「你們說呢?誰才是不容于天下的人?」
「……這……」有那膽小之人听了這問話差點沒跌到地上去。
這可是宮闈秘事,听到耳朵里可就拔不出來了,不會被女主給就地滅口吧?
眾人皆繃著皮不敢說話,偏在這時候上位傳出一個響亮到讓人無法忽略的酒嗝。在這種場合敢做出這般行為的,除了大名鼎鼎的二閑王,再無他人。
「嗝!倒酒倒酒!好不容易進趟宮,怎麼連酒都不讓人喝夠呢?」
二閑王借著酒氣大喝一聲,一旁的小爆人戰戰兢兢,拎著酒壺不知該如何是好,抖得跟風中的落葉似的——那小爆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宮中待了多年的九斤半。
她唯唯諾諾地挨到二閑王的身邊,小聲勸道︰「二閑王,您要不要來杯酸棗湯醒醒酒?」
「我……我又沒懷了身子,喝什麼娘們的酸棗湯?」堅持自己沒醉的人說話時嘴里已經開始轉筋了。
九斤半也不理會他的拒絕,端了酸棗湯來雙手奉上,「二閑王,您請喝湯。」
「我說了不喝,你這小爆人倒指派起本王來了?」二閑王的膽子被酒養大了,理智也不復存在,一把揮開那碗酸棗湯,對著九斤半惡言相加,「什麼東西?就你也配跟本王說什麼該干,什麼不該干?本王就是想喝酒,拿酒來,听到了沒?」
他滿嘴里罵罵咧咧,一旁的王室成員趕忙上前勸慰︰「她一個小爆人,您跟她置什麼氣?」
「就是就是,今天是女主的大日子,您就算有火,也得為女主忍下啊!」
「在正宮里,當著女主的面發脾氣,有失咱們王家的體面啊!」
眾人圍著二閑王有的勸慰,有的開解,有的痛陳利害。二閑王酒未醒,人也糊里糊涂地發著瘋,大伙兒看這等狀況,忙向罷月女主告了罪,這個扶著那個攙著,拖著二閑王出了正宮。
霎時間,原本歌舞喧天的酒宴已是酒未酣而人已散。
罷月對跪在地上以九斤半為首的一干宮人揮手吩咐︰「你們也先下去吧!」
偌大的宮殿只剩下她和素縈王後倆倆相對——若她身後那抹隱藏在陰影里的黑衣不算在內的話。
素縈王後本想當著王室眾人的面拆穿罷月的陰謀,萬沒想到酒宴在二閑王幾聲咒罵中便倉皇結束。她的身後空無一人,大殿內卻只有罷月女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地俯視著她。
本打算做最後一搏的素縈王後赫然發現,她尚未出手卻已經落敗,敗得一塌糊涂。
她卻仍不改尊貴無尚的氣勢,「罷月,今日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想把我和歸兒怎樣?」
甩開新加身的紫袍,罷月藏在袖中的手指撥弄著腕間她自斜日腕上剝下的紫玉手鏈,「若你安守本分,我保你和歸兒一世無虞。」
素縈長嘆一聲,忽然伸出手直指她身後的那襲黑衣,「王位你可以拿去,但你王兄留有遺命,西陵家的人不能留,西陵遣風更是非死不可。」
親耳听到王後殺自己的理由,遣風還是為之一怔。眼神幽幽轉黯,他埋首于內心。
滄江臨死前與他片刻的對峙,他以為他們之間所有的計較已化,卻未料到……他萬萬料想不到,即便是死,滄江也要帶著他一起下地府入黃泉。
何苦呢?為何連斜日都肯留他的命,滄江卻不肯放過他呢?
本是同根,相煎何急?
遣風憂然,卻听耳邊一聲驚雷平地而起。
「辦不到,只要我活著一天,任何人都休想動遣風分毫。」罷月明目張膽袒護著身後的黑衣人,毫無避諱。
「這可是你王兄的遺命!他駕崩前這樣說必有他的道理。」
素縈本以為罷月對權力視之如命,定會為了自己的野心滅掉區區一個斜日留下來的黑衣秘器,斷想不到一開口便被罷月駁了回去,「你……你不怕你王兄的遺命成真?若有一天西陵家毀了我革嫫王朝,你便是千古的罪人!」
「那又怎樣?」罷月一副天下不放在眼里的模樣,「我為了一個男人可以殺掉自己的親姐姐,也可以滅掉你這個嫂子,你說我還有什麼干不出來的?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這話听了讓素縈王後倒吸一口冷氣,莫非罷月殺斜日是為了這男人?難道她還想為了這男人殺了她和歸兒?
「你……你你你為了一個男人,你殺姐滅嫂,你十惡不赦!」
罷月將那串紫玉緊緊捏于手中,那上面還帶著它的正主——斜日之精氣。她捏著它,仿佛捏斜日的手腕,一字一句地向天下人,向在地府里的親姐宣戰。
「我可以為了他奪得天下,也可以為了他舍棄天下。斜日不肯還他赤袍身份,還拿他的性命作為秘器達償她自己的野心,我就用更大的野心讓她從天地間消失,讓她永遠無法掌控遣風。嫂嫂啊嫂嫂,你錯就錯在不該對他下手。什麼王兄臨死前的秘旨,什麼西陵一族終成威脅,告訴你,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他永遠地守候在我身邊。」
她的話讓埋于陰暗角落中的遣風赫然被推到光亮的正宮大殿,遙望著她紫色的衣袍,他竟忘了呼吸。
她的表白如她的感情一般來得猶如雷霆般猛烈,任何被涉及的人均肝膽俱裂。
捏著那串紫玉直指蒼天,她喊道︰「我罷月對天發誓,對王族的祖先發誓,上天入地,我都要跟他在一起,任何妄想把他從我身後奪走的人——殺無赦!」
素縈王後望著她高昂的下巴,已是六神無主,心魄俱散,喃喃道︰「你……你瘋了。」
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罷月用憐憫的目光望著殿下茫然的王嫂,赫然大笑起來,「是!我是瘋了,若非我被愛逼瘋了,我怎麼可能為了他不惜一切,甚至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姐喝下那杯毒酒呢?」
一口飲盡杯中物,她笑得狂放卻蒼涼,手里緊攥著那串紫玉,手心里的冷汗沁出徹骨的冰涼。
罷月五年,二月二十七,宜進人口,忌開光。
臨一水撩開紗幔,見到那頭大白豬又靠在那里打盹了——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一身白衣,要不是身形與母豬有些差別,他真以為自己找了一頭豬進府。
「我說我的貴人啊,你一天到底要睡多少個時辰才夠?」
「睡到夠就是夠了。」她靠在床上,隨手揀起幾案上的櫻桃丟進口中。滋味不錯,與宮中那些貢品的味道差不多。臨家真是有錢,連這麼稀罕的吃食都弄得來。
臨一水挪走她躺著的位置能取到的所有食物,這樣躺著吃吃喝喝,吃飽了喝足了就睡睡睡睡,她哪一點像革嫫王朝至高無上的女主?
當然,革嫫王朝的女主絕不會穿著白衣躺在這里,應該穿著紫袍戴著紫冠被奉在王宮的高位之上。
沒辦法,誰讓他遇上她了,只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
「我的貴人啊,咱們近日要回宮咯!」
回宮倒是不難,可是……
臨一水模模下巴,鎖緊眉頭,「回宮的路不遠,可進宮這一步可非同小可,如若不小心,怕你尚未進宮,就橫尸山野了。」
白衣女子慢吞吞地從床上起身,還不忘扶著臨一水的手,那派尊貴那派氣勢非同一般。
「簡單!你臨家控制著革嫫大半的碼頭營生,碼頭最是人來人往的熱鬧場所。你把找到斜日女主的事隨便散播個幾句,不出三日整個革嫫都會知道斜日殿下尚在人間。」
就這麼簡單?臨一水笑著搖搖頭,能執掌天下的人絕對有副玲瓏心肝,這心無九竅,也有七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