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不用他送,她知道在適當的時候該走人了,這才不會莫名其妙死于他的刀下。
為了斜日,他是任何事都能做得出來的。
可她不傷心,因為有些事和這人心一樣現在還晦暗不明,待事情清了,人心自然也就醒了。
她不著急,且等著,慢悠悠地等著。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他會明白……她的心。
「臨走之前再跟你說句體己的話——我已經聯絡了西陵客,我要借西陵家殘存的勢力奪取天下,我功成之日就是西陵家族赤袍加身之時。」
斜日初年六月十八,國喪,諸事不宜。
「江山易主這種萬金時刻,王叔你還要三請四邀才肯往宮里走一趟。真不愧是二閑王啊!」
罷月笑呵呵地朝二閑王行了禮、道了福,那邊也大咧咧地接了,並不謙讓。
「我說罷月小主啊!我那府里正進了一批南方來的歌舞姬,我看得正歡,你急找我進宮做什麼啊?」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和王嫂這一陣沒見著王叔,心里記掛著您。可您也知道,國喪期間,諸事不便,遂只好請王叔您進宮了。」
罷月說話的工夫細細打量著她這位鮮少得見的王叔。他那頸項上的紅痕看著像是胭脂染上去的,沒準出門前還跟哪個歌舞姬打得正歡呢!這樣的人領著革嫫三分之一的兵馬,遲早是要出事。
「王叔啊,您日日在府里玩著鬧著,領的那些兵馬都不用管的嗎?」
「兵馬?哎,罷月小主,你到底不是理政的人,一點都不懂朝廷里的事啊!兵馬是需要我管嗎?不用啊,當然不用。要都由我來管,養那麼些個大將、副將、參將做什麼?」二閑王一本正經地說著,再一本正經地自袖中模出個繡得極精致的荷包來,隨手把玩著。
罷月睇了一眼那荷包,裝作看不見,繼續說道她那點心思,「王叔您是愛熱鬧的人,頂著個差事玩起來也不便當,倒不如把差事全都交給下頭的人去忙去鬧,做個真正的閑王,如何?」
「我現在就把差事都交給下頭的人去忙了,每天過得清閑得很。真的!」嗅嗅荷包,他愜意極了。
他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在裝模作樣?罷月嘆口氣,索性跟他挑明了說,「我的好王叔,好有福氣的王叔,您就做個名副其實的閑王得了,還操那份子心干什麼?」
「不操心,我什麼時候操過心了?」他湊到罷月跟前,在她耳朵邊上小聲嘀咕︰「跟你說句咱叔佷間的私房話,你王叔我這輩子啊就是個閑人命,不願意操心,也操不來心。就這麼閑蕩蕩地活著,圖個啥?就圖個自在唄!」
「是!自在!王叔活得自在,那這兵馬的事……」罷月就等著他一句話呢!
「兵馬?什麼兵馬?」二閑王听得糊涂著呢!
這八成是平日里酒喝多了,年歲不大,腦子就開始犯糊涂。罷月只得再提舊事︰「您手上那些兵馬都交給什麼人掌著呢?我倒知道幾個合適的人選,像黃巍、莫寧然、張四道,那都是久經沙場,禁得住操練的人,王叔您看……」罷月說的那幾個合適人選大多跟素縈王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最後那位張四道就是王後的堂兄。
二閑王朗聲笑道︰「我的小主噯!這些兵馬是先王,也就是你父王——我王兄托付給我的,你知道吧?這些年里都靠那麼些個人掌著呢!我這才得清閑,要是換了人,說不定我還得操心。都跟你說了王叔我不是操心的人,就這麼優哉游哉地過著挺好……挺好。」
他是真傻還是在這里裝佯?罷月已經不想再深究了,總之他不打算讓出兵權這才是事實。
不讓便不讓吧!
「我也是為王叔後半輩子的清福考慮,王叔要是覺得現在過得舒坦就這麼過著。怕只怕好日子過到了頭,您想操心也操不上啊!」
罷月話說至此,告了禮,這便拂袖走人。
二閑王望著她的背影仍在那里大呼小叫的︰「哎,你請我進宮怎麼也不搬出宮里頭的好酒好菜讓王叔我嘗嘗啊!這不是白叫我走這遭嘛!早知道就不來了。」
他這邊咋呼著,忽听一聲銅器的踫撞聲,驚得他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去——
原來是一青衣宮人,正端著銅器不知要往哪里去呢!
迎面見了二閑王,自是要叩頭問安的,「斜陽殿青衣九斤半給王爺行禮了。」
九斤半?這是什麼鬼名字?怎麼會有女子叫這樣的名字?二閑王瞪著眼楮瞧了她半晌,「你……你在斜陽殿做事,是斜日女主手底下的人嘍?」
「回王爺的話,九斤半確是伺候女主的。」
二閑王點點頭,忽拔出身邊的佩劍直指她的咽喉,「你站在這里很久了?」
「不久。」
「你都听見罷月小主跟我說的那些個話了?」
「沒有。」
「你這樣說,以為我就會信了?」
九斤半微微嘆了口氣,不做聲了。
「你怎麼不說話了?」她不是他說一句她應一聲嘛!怎麼現在不說話,反倒嘆了氣來?
九斤半跪著回話︰「王爺就是王爺,此時此刻九斤半說再多也抵不過王爺的疑心,倒不如不說話省口氣力。」端著銅器在假山後頭不動不移地蹲了半晌,現在又跪在這里向王爺回話,她不累除非她是鐵打的人。
二閑王好笑地盯著她,這等性命攸關的時刻,她還懷揣著省口氣力的心思,這樣的宮人還真不多見。
「那依著你,現在該怎麼著?」
九斤半抬起頭來打量著他,「這話是怎麼說的?王爺要處置宮人,還叫宮人說該怎麼辦?」
「你沒听外頭人說嗎?二閑王閑得都快傻了,傻瓜自然要聰明人點撥點撥,我瞧著你像個明白人,就你來說吧!」
是他要說的,行!今兒個她就說個明白話︰「這種時候要殺就什麼也別說,直接動手,要不……還是什麼也別說,威脅只會讓對方直接選擇告密。」
「還真是這麼個理。」二閑王將拿捏在手里的荷包塞進袖里,換個紙筆出來,拿舌頭舌忝了舌忝筆,趁著那殘余的一點墨趕緊往紙上寫道︰「要殺就別說話,直接動手,或是……」
九斤半瞧著奇怪,「王爺,您這是干什麼?」
「記下來啊!你的見解不錯,日後定能用得著,我自然得記下來。」
二閑王一邊記還一邊嘀咕︰「像你這樣的小青衣哪里知道,在宮里混——難啊!我這樣的笨人若是生在民間哪個大戶人家富貴榮華一輩子也就罷了,可我偏偏生在這幽幽王宮里,又不大不小算個王爺。
「我那早去的王兄也不知缺了哪個心眼,臨了臨了非要把什麼兵馬交給我。我想管,可沒那個心也沒那個力;不管吧……又對不起我那死去的老哥。我知道,這玩意早晚得給我添麻煩。現在看來,這兵馬放我手上開始燙手了吧!」
他唉聲嘆氣地一把扶起九斤半,攙著她的手開始訴苦。「我說九斤半啊,外頭看著我這個王爺風光無限,活得瀟灑自如,他們不知道我心里苦啊!
「我最怕……最怕玩到興頭的時候被人叫來宮里說話。那哪是說話啊?我們之間說話,你說我對,我問你答,宮里頭的人說話不這麼著。他說這句,暗地里也不知道藏著幾百上千個旁的意思。我是個笨人,天性愚鈍,我也听不懂啊!他們都說我傻,我哪里想當個傻子?這不是沒辦法嘛!現在好了。」
他貿然來這麼一句,順道把九斤半的手握得更緊了,嚇得她挺著身子杵在那里不敢動彈,只听他繼續叨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