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也不抬地丟出一字︰「乖。」
「乖?」是她的名字嗎?只見一個個的「乖」布滿了整個梧桐樹下,映得她滿眼都是「乖」字,紅紅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就算我忘了這一世,也會記得自己曾在東山上最高的梧桐樹下一遍遍寫著‘乖’字,也會記得自己和一個叫乖乖的紅眼楮妹妹身在滿滿的‘乖’字里。」
痹乖望著他笑了,在笑容中她的眼更紅了幾分——若是真到了那天,忘了就忘了吧!至少在這一到,他們記得彼此,記得梧桐樹下這滿地的「乖」。
隱身在上空的嫦娥也看到了這片發見的俗字鋪出的畫面,只是一眼,那酸楚的滋味已經漲滿胸口。
是嫉妒嗎?
她怎麼會去嫉妒一個小丫頭和凡間男子的那點情事?天界里不知道有多少上神追著她月白的裙裾,她還瞧他們不上,這個消瘦的凡人又怎能令她心起波瀾?
也許是前世的因緣令她對他起了些特別的情愫,只要她回憶起從前,理清他們之間的糾葛,她就不會再對他有任何特別的心思,她定能輕松地索取他的性命,送他去冥界再度轉世投胎。她也能早些回天界,過她逍遙自在的神仙日子。
這樣看來她該幫那個小丫頭早日引來鳳,早日制成鸞膠,這也是為了解月兌她自己。
現出身形,高高在上的嫦娥俯視著梧桐樹下的男女,她控制不住那早已被廣寒宮的冷冰凍了的情緒,冷眼掃過乖乖,她眸光如利月般刺進她的胸膛,「究竟是我和他有前世姻緣,還是你與他今生情緣未了?」
姐姐生氣了?乖乖忙解釋道︰「姐姐,你誤會我們了,其實我跟楊柳堤是……」
「是什麼與我何干?你們這些凡間的世俗感情,本仙子不屑知道。」嫦娥隨忙掩飾自己的失態,還是趕緊說正事吧!「明日此時,我會引鳳飛上這棵梧桐樹,你可設計使它張開嘴,抓住時機將麟角丟入它的口中。吞入異物,又受到攻擊,鳳會噴出天火。借著這火勢,正好將鳳喙麟角燒得交融于一處,制成所謂的鸞膠。」
「姐姐,你肯幫我們?」
「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痹乖和楊柳堤同時出聲,卻是截然不同的反應。嫦娥在心中長嘆一聲,若說她跟這男人前世真的愛到上天也無法將他們分開,為何如今她要他的命,而他對她亦冷漠如斯?
反倒是他與那個口口聲聲稱呼她為「姐姐」的小丫頭處處流露出深情厚愛,一口一個「我們」,完全沒有容她的余地。
「不是幫你,」嫦娥遠去,卻留聲在他耳畔,「只是想早日解決麻煩,離開這骯髒的塵世。」
千年已過,即便喝下幾碗孟婆揚,過了幾次奈何橋,凡塵俗世仍是難了,然梧桐樹葉映著那滿山滿野的「乖」字卻刻出本不屬于塵世間的情與痴。
第6章(1)
「你當真相信她會幫我們?」楊柳堤跟在乖乖後面,亦步亦趨地向楊香園的地窖走去。
嫦娥飛走以後,乖乖二話不說就用法力將他們送到這里,說是要取最香的桂花佳釀引鳳張口。
「我了解姐姐。」那麼些年,她和姐姐相依為命守著那間冰冷的廣寒宮。即便姐姐失去了那罐粉紅和那抹濃紫,她的性情也還未有大變,乖乖怎會不懂姐姐的心思,「其實她也很想回憶起你們的過往。」
我不想——看乖乖那麼積極地為他謀劃著,楊柳堤說不出這些心里話。
他根本不想回憶起前世,也不想服下那個什麼能再續前緣的鸞膠。這一世他不是後羿,也不想當英雄,更不想娶嫦娥為妻。
他的妻該喜歡與他一同品茶賞花釀酒,彼此圍爐而坐,天南海北地聊著……他是凡人,有著最平庸的幸福,那種絢爛的經歷可以點綴生括,卻不能成為生命的全部。
他想要什麼,他一向自知。
若非想多活些時日與她相處,他根本不想去尋這勞什子鸞膠,如今他所擔心的更多的是她的安危,「你相信她能引來鳳?」莫不是傷害他們的又一手段吧?被女子用水袖勒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實在很難忘記。
「這你就不知道了。」乖乖開始賣弄自己對天界的了解,「雖說是鳳,其實是凰。那月鳳凰是母的,早就嫉妒姐姐的美貌,一直想要找個機會與姐姐比美。我相信姐姐定是利用它的這個弱點,引它飛下天界。」
「你要取鳳喙,一定很危險吧!」上回取麟角的驚心動魄至今仍歷歷在目,他不要她再受到半點傷害。又要鳳張嘴,又要用火煎熬,光是用想的也知道整個過程一定不簡單。
這是改變他宿命的最後機會,乖乖早已將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總之,我一定會讓你和姐姐同時服下鸞膠,同時記起前世——我答應過姐姐。」
她的執著讓楊柳堤黯然神傷,「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真的是後羿,如果我和嫦娥真的同時服下鸞膠,一同回到前世的記憶中,也許我會愛上嫦娥的。」
她紅紅的雙眼映著小臉更加慘自,那笑容也是勉強擠出來的,「姐姐那麼美,就算你不是後羿,你想不起前世,你也會愛上她的。」
他不懂凡塵以外的一切,就像她不明白他的心。從來沒什麼能難倒他的,他的小痹乖卻讓他倍感無措,「你就那麼希望我愛上你姐姐?」
他的話讓乖乖喉頭一哽,這不正是她當初為姐姐偷取那兩小鞭東西時的念頭嗎?今日從他口中說出來,她又何來的失望?
如血的眼望向他的眼眸深處,她告訴他︰「我不想你死。」
「我不想你因為我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討厭!他又讓她的眼楮潮濕起來,偏過臉,乖乖不讓他看見自己掙扎的表情,用打趣將這些感傷的話題扯開︰「那你還不趕緊幫我尋找一壇最香的桂花佳釀,希望那濃郁的香氣能引得鳳張開嘴,最好將酒全部喝下去,醉醺醺地吞下麟角。」
若真能如此便好了,楊柳堤趕緊從地窖的最深處取出鎮宅之寶,「就這一壇吧!」
這哪是壇啊?盞還差不多!痹乖微覷著它,分明不把它放在眼里,「這麼一點東西能醉倒天界的鳳凰?」他也太小氣了,弄一大缸還差不多。
「你別小看這麼一小壇,這還是我出生那年的八月十五我爹親自用桂花和著山泉水釀下的。初釀時足足有一大缸呢!埋在地下二十六載,在地氣的蒸騰之下如今只剩下這麼一小盞,這日是真正的陳年老酒。我二十歲那年打算去考功名時,我爹高興之下開了一壇請親朋好友共飲,就這麼一小盞兌上五大缸情泉還酒香四溢,真真醉倒了十幾個大漢。如今又過了六年,相信這酒較之當年更烈了。」
「我月听說過女兒紅是從女兒出生這一天便埋下,沒想到你也有自己的誕生酒。」她笑他成了家中的女兒,卻也能體會楊老爺得子的喜悅。比起神仙,凡人的生活是那樣的庸俗,卻又有著庸俗的快樂。神仙沒有父母兄弟,像她和姐姐這樣深沉的情感也被天界無情地剝奪了去,她好羨幕他可以有自己的家人。
不像她,從誕生之日起就沒有爹娘,準確說她就不是爹娘生出來的。
「你和你爹感情真好。」
她的話讓楊柳堤啞笑失聲,「我和我爹感情好?自從他開了那壇酒,我又決定不去考功名之後,我爹每次見到我總是恨得牙根癢癢。」
後來他又投有遵照父親的指示去經商,每日圍著桂花茶酒忙碌,爹後悔得總是說︰當初在你出生之日不該埋下桂花酒,該埋支狀元筆才對,所以連他身旁的小廝都取名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