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麼快就喝完了,都沒來得及細品,怎麼就知道不像。臨老九又為她斟上一杯,「你再嘗嘗!再嘗嘗!」
「不用嘗了,你雖也是用竹筒煮酒,但煮出來的竹酒必然與我在宮中煮出來的那壺竹酒完全不同。」舫游為他也斟上一杯,用手中的酒杯輕踫他的,她一口干掉,「你煮的酒滋味也不錯,又何苦非得煮出我那壺竹酒的味道呢?」
「我說過,我只想再喝一回你煮的竹酒,我想品出那究竟是酒是水。」為了這個目的,他不知道喝了多少壺酒,自己又煮了多少回,依舊找不到答案。
夕陽的余暉灑在他的臉上,鍍上金黃的一層,他們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那些你追我跑的日子。
「人是不是總是這樣,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因為喝不到我煮的竹酒,所以你對它永遠魂牽夢縈;因為分不清我煮的竹酒究竟是酒是水,所以越發地想知道答案;因為我不再追著你,所以你才回過頭纏上我。」
舫游拿起酒壺,咕嘟咕嘟全都喝干,將酒壺扔進江水中,她長笑一聲,「如果事實真是如此,我永遠都不會讓你娶到我的。」
「這麼說,其實你依舊放不下我?」臨老九的耳朵不曾錯過她說的每一個字,「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騙我說你新寡?為什麼要稱自己為‘賀夫人’?」
「你以為這不過是我追你的另一種手段——以退為進,激起你霸佔我的?」她橫眉冷眼瞧著他。
在她如此冷冽的眼神中,他反倒問不下去了。沒有哪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拿自己的閨譽開玩笑,他不該懷疑她的。
最有可能的解釋是,她逼迫自己從心底里將他抹去。
他最不想看到的結局,他不允許發生。可……他到底想干嗎?他到底想跟她回到怎樣的關系?在船上的這幾天,他一直在不停地問著自己。
想娶她嗎?他可以娶她嗎?在折騰了這麼多年以後,他忽然向老爹老娘還有那八個姐姐、姐夫宣布︰我要成親了,我要娶的人就是你們一直想要我娶,我卻堅決不同意的那個駱舫游。
家人會不會罵他白痴,折騰了這麼多年又差點折騰回去?
「不行不行,這樣不行!」他一個勁地搖著頭,自言自語地說著舫游听不懂的話。
懶得跟這個頭腦不好的人混在一起,舫游一抬手朝船里走去。
一貓腰就被一雙手給拖住了,「我的大小姐,你差點說漏了嘴。」青梅在旁听著已急出滿頭汗來。
「我也以為他猜到了呢!」還好沒有,臨老九的腦子經商從政都是一頂一的好,在感情方面卻實在弱得嚇人——拍拍胸口,到現在舫游的心口還是怦怦亂跳著。
「我說我的大小姐,你到底想干嗎啊?人家都拖著一位韓小姐回家成親了,您還要以‘賀夫人’自居?」這一位小姐一位爺,越折騰越亂,他們這幫跟在後面伺候的人都看不過去了。
「臨老九已經猜出賀夫人不是我,我不是賀夫人了。」
「那他還要成親?」臨九爺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舫游遠遠地看著那個扶著船舷唉聲嘆氣的臨老九,輕聲嘆道︰「愛得不夠深,至少不足以讓他承認曾經對我的想法只是他的自以為是,而且全是錯誤的。」
青梅氣鼓鼓地嘟著腮幫子,「我就不懂,跟兩個人一輩子的大事比起來,那點面子算什麼?」
「人的身上有一種東西叫習慣,習慣了不愛一個人,就算動了心思,也懶得改變習慣。」
「那趁著九爺動了心的時機,大小姐再像從前一樣追在九爺後頭不就成了嗎?」哪里就這麼復雜了?
青梅記得家鄉那些姐妹們,父母給定了親,隨便湊在一塊,日子不也過得挺安穩嘛!要是一個個都像大小姐和臨家九爺這樣,待到成親的那天,兩個人折騰得怕是只剩下半條命了。
舫游咬著唇不住地搖頭,「你不懂,要是我現在回過頭再次倒追他,他又會嚇得滿天下逃跑,我這大半年的努力可就全白廢了。」
青梅頹喪地嘆著氣,「大小姐你搖頭,竹哥也不肯見赫連酣——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成親這麼麻煩,我索性一輩子不嫁得了。」
舫游忽地轉過頭,露出萬年奸笑狀,「你嫁得不會這麼難的,我知道臨家那個有著奇怪名字的人一直為你守著身呢!」
拍拍青梅的肩膀,舫游做著保證︰「不管我最終是否會嫁給臨老九,我不會阻擋你嫁人的,我保證。」
她們是主僕,也是相伴多年的姐妹啊!
「你歲數不小了,還是找個人嫁了日後才好有個依靠,若是你怕去了別人家里受欺負,阿爹為你招婿上門就是了,反正咱們駱家也不差養個把閑人。再說,以我閨女的條件挑個好女婿絕對不成問題,沒準還是為我們駱家增添個好幫手呢!」
青梅瞠目結舌地望望駱老爺子又瞧瞧大小姐,大小姐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居然能將駱老爺子見到她之後要說的開場白搞得一清二楚。
「阿爹……」
同樣的,駱老爺子也知道閨女會拿什麼敷衍他,「你是不是又要我別理你的婚事,你是不是又想跟我說只要臨家老九一天沒成親,你跟他就還有機會?
「一年前,世面上沸沸揚揚傳聞他要娶革嫫女主的時候,我問你,你就拿這話搪塞我。的確,他是沒娶咱革嫫最有權勢的女人,可他也沒娶你啊!
「你別當你阿爹老了,關在家里整日的不出門,就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我心里清楚得很,這次臨家老九領了位小姐回來——人家都找到新娘子了,你還在這里給我丟人現眼!」
老爺子氣得拿拐棍使勁搗著地面,二兒媳和三兒媳一齊上來勸慰。看著兩個比他閨女年紀還輕的兒媳,老爺子心中更不是滋味。
為什麼他這個閨女就不能像平常女兒家一般好好地找個人嫁了呢?
「你當阿爹不知道嗎?這一年你把畫舫收起來,改走陸路。你躲著他,避著他,不是對他斷了情,你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想讓他看清你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你甚至謊稱自己嫁了人,死了丈夫,改稱‘賀夫人’在外頭以煮酒為營生,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阿爹年紀大了,可阿爹心里還清朗著呢!你到底要胡作非為到什麼時候?」
閉棍一下一下,與地面踫撞發出砰砰聲,那聲音撞在她的心口,痛極了。
「阿爹,女兒不是胡作非為。女兒只是害怕錯過,您知道的,您知道錯過意味著什麼。」
他知道,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錯過」這個詞對閨女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一年,舫游的阿娘病了,病得很重很重。舫游相信民間的傳言,說是只要去紫竹山上的仙觀跪求七日,神仙便會听見你的祈求。
她去了,整整跪求了七天七夜,無論跟去的媽媽、丫鬟怎麼勸,她就是不肯起來。待她跪滿了七日,下山回到家中時,她阿娘已仙去了。
她錯過了與阿娘的最後一面,從此以後凡事她積極爭取,見到喜歡的東西便不離不棄,如隨身膏藥一般貼著。
駱老爺子還記得他曾送給閨女一條全身有著金黃絨毛的小鴨子,她喜歡極了,居然連睡覺都抱著它,直到一覺醒來,躺在她枕邊的小鴨子再也不動了。
彪女傻了,雙手托著小鴨子久久不肯松開,直到她二弟獸行搶去小鴨子埋了,她還緩不過神來。
在阿爹的眼里看來,臨老九就是舫游枕邊的小鴨子,她抱得太久太緊,臨老九怕是要給她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