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
他想也不想的拒絕竟換來她莞爾一笑,輕搖了搖頭,她斟了杯酒放到他手邊,「老九,你想想,我們倆在一起二十多年了,這樣你跑我追的日子也過了好幾年。就算你對我無半分情意,我忽然消失,你再也見不著我,多少總會有些牽掛的,怎麼可能無一絲想念?你的回答是出于現在的厭煩,等你冷靜下來,就不會這樣說了。」
「你又知道?」
反正在她看來,但凡是對她的拒絕都是出于他的一時沖動。這麼多年討論下來都是一樣的結果,他是白痴才會以為跟她坐下來好好談就會得到他想要的結局。
拂袖離去,他懶得跟她說。
那杯竹酒依舊晾在桌上,他沒喝,還是沒喝……
「你說到底怎麼樣才能讓駱舫游死心?」
「娶親。」
「你說除了娶親這一招,還有沒有別的辦法能讓她對我徹底死心?」
「沒有。」
「你說我進廟當和尚,她會不會死了那條心?」
「不會——她會坐在廟門外等你還俗,或者騷擾到寺廟的住持為求清淨把你趕出來。」
「你說我若死了,她該死心了吧?」
「依駱大小姐的固執,很有可能生死相隨。」
「你說……」
「九爺,我的九爺,你就別說了。」臨守身從床上骨碌一下爬起來,受不了地揉著腦門,「九爺,現在是什麼時辰?三更!三更天了!一整個晚上你就坐在我旁邊左一句‘你說’,右一句‘你說’,你說著不累,我答得心酸啊!我只想好好一覺到天明,就這麼一個簡單的願望,你都不能成全我嗎?駱大小姐追了你這麼些年,你都不曾想死,就這一個晚上,我連自裁的念頭都有了。」
他很想說,九爺,你狠!你比駱家大小姐狠!駱家大小姐要是學會你這一招半式,八成你早就被人家追得心甘情願去拜堂了。
頂著一對黑眼圈的臨老九看上去比他還委屈,「你以為我不想睡嗎?再過一會兒我就得上朝了,你還能補上一頓好覺,我呢?我怎麼能在革嫫女主面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打瞌睡吧!」
「九爺,我的九爺,我看你不如把這個萬年疑難問題拿到早朝上去說,集思廣益,請眾臣為你出謀劃策。那麼多才德兼備的大人,總能想出個好辦法來幫你。」現在,就讓他這個倒霉的苦悶的無用的僕人——倒頭睡大覺吧!
臨守身你是在拿我開玩笑嗎?臨老九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我自家的事,我個人的親事,你要我拿到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著說著他自己忽然笑了起來,「你說把這事放到朝堂上說?這主意不錯。」
「九爺,你……你不會當真了吧?」臨守身骨碌一下爬起來,震驚地望著自家主子。
在朝堂之上,大殿之下,說著自己被一個女人追了多少年,至今未順利逃月兌,也未遂了他人心願的糗事?!
主子不嫌丟人,他提起來都臊得慌。
「我說九爺,咱們丟人在家里丟就算了,丟在老家就不得了了,要是丟到了這朝堂之上,不就等于向整個革嫫宣告了嗎?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我就是要整個革嫫都知道!」臨一水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勢將心中的決定貫徹到底,「守身,你就看好了吧!這回我一定讓駱舫游對我徹徹底底地死心,讓她的心被燒成灰燼,連點渣滓都不剩。」
臨守身更相信這一回他們主僕二人,連同整個老臨家的臉都會被九爺朝堂一舉丟得干淨。
他還是趕緊收拾收拾包袱,準備逃吧!只是這回不僅是為了逃駱家大小姐,也是為了盡可能給自己多留點顏面。
這幾年拜駱家大小姐所賜,臨守身練就出快速收拾行李打包裝車的好本領。甭管行李包裹有多少,他通通有辦法在半個時辰內收拾好,並且裝上馬車。
所以待他一切收拾妥當,臨一水甚至尚未下早朝。他居然有閑工夫喝上兩口好茶,說起茶這倒讓他想念起駱家大小姐身旁的青梅姑娘。
這主僕二人一個煮得一手好酒,一個泡得一手好茶。要不怎麼說九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要是他肯娶駱家大小姐,那連著他這個下人都能跟著沾光,一連四季嘗到好酒好茶,何樂而不為呢!
這世上兩種情緣最是折磨人,一種名曰緣短情長,一種名曰情短緣長。
有情卻無法在一起的人嘆緣分太短,糾纏在一起卻無情無愛的人嫌緣分太長。
他家九爺和駱家大小姐兩種都不是,一個有情一個無愛,這叫啥?
孽緣!
還不如那兩種情緣呢!
臨守身正喝著糊涂茶想著糊涂事,外頭忽然敲鑼打鼓地響開來。斜日女主對宮人管束甚嚴,平日里別說是敲鑼打鼓了,就是一點雜聲響動都不許發出。宮人們一個個循規蹈矩,不敢有絲毫差池。今兒個這是怎麼了?
他掀起門上的竹簾探身望去,敲敲打打的隊伍像是朝這邊來的。
怎麼可能?為了躲避駱家大小姐,他和九爺借住在宮中,與宮人們同住一個院落。哪有什麼可喜可賀的事情惹得鑼鼓喧天?
莫不是斜日女主下令讓九爺娶駱家大小姐為妻吧!
只是這樣想著,他的心頭竟竄出一股子沒來由的喜悅,仿佛期待這一天已許久許久。在隱藏的心底里,其實臨守身早就巴不得駱家大小姐成為他的主子,臨家的九夫人。
最起碼,不用再過四海為家的日子。
腳步匆忙迎上前去,打頭的銀裝大人忙不迭地又是作揖又是搖手的,「恭喜啊!抱喜你家主子了。」
也不知喜從何來的臨守身忙一個勁地點頭,「同喜同喜!」
「這種事怎麼能同喜呢?」
那位大人握著臨守身的手,就像抱住了佛腳。將他悄悄拉至一旁,銀族的大人湊到他耳旁小聲嘀咕起來︰「你家大人這回可真是要平步青雲了,我等不敢企望他日臨大人會記得我等,只盼著小扮您日後能多多關照我們幾個,那就是我們幾個莫大的福分了。」
一听這話,臨守身急忙退了幾步朝著諸位大人拜了又拜,「小人怎敢關照諸位大人?小人只不過是我家大人的隨從而已。」
「守身老兄,你莫謙虛啊!」幾位大人將他的手攥得緊緊的,不肯松開,「俗話說菩薩跟前好說話,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你現在就是那菩薩坐下的散財童子,比馬大的駱駝啊!」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他就死了?還是頭死駱駝?
臨守身越想越不對勁,平日里這些大人可一個個都瞧不上他們家九爺。
不是赤衣貴族,族上無人入過銀族做官,身邊甚至連個青衣讀書人都沒有。身為被銀族大臣們鄙視的周身充滿銅臭味的金族巨商僅憑著迎回斜日女主,轉身與他們同朝為官,且備受女主青睞。
這是多少人心中憤憤不平的事啊!
怎麼可能一轉眼的工夫,他這個被瞧不起的臨大人身邊可憐的小隨從都成了諸位大人的「守身老兄」?
定是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他定要先弄清楚了再說。
「小的愚昧,至今不知幾位大人因何事道我家九爺的喜?」
他這樣一問,倒輪到幾位大人奇怪了,「喲,你家大人沒同你說嗎?」
「這麼大的事,怎麼著也要先對你這身邊人說上幾句啊!」
「還是……你小子壞,故意同我們裝糊涂?」
「小人真是不知,還請幾位大人賜教。」臉上雖笑,臨守身心里直犯嘀咕,誰有工夫同你們幾個老頭子玩花招?我行李都收拾好了,直等著九爺回來就逃命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