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我就不來見你了。」
「你後悔了?」駱品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向來平和自得,有書可看,有屋遮雨便知足,哪里會有多余的情緒?今日他將近十年的脾氣都發泄在了她身上,想要收回已來不及。
「我是後悔了。」斜日也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一個人在宮里如履薄冰,說話行事皆要小心翼翼。我知道我不該在這種時候回青廬看你們,可我還是克制不住想見你一面。沒想到我費盡千辛萬苦跑出來見你的這一面竟換不來你半點喜色,我怎麼能不後悔?」
瞧她把自己說得多偉大,好像她出宮見他是天大的恩惠似的。駱品挑眉反擊,「如果你真的不想回來,就待在宮里好了,我會照顧好修竹和珠珠的,你大可放心。」
嫁給他數年,斜日還是頭一次發現駱品竟然會賭氣,會說傷人心的話,而且還是對她。
「駱品!」
她氣得大喝一聲,駱品尤不知反省地抬著眼跟她對視到底,「別朝我吼,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是你騙我在先,你怕是早就記起自己的真實身份,上次離開的時候居然不對我透露半句,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坦白,成親這幾年,若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你怎麼做別人妻子的?錯的是你!」
他這是在怪她?斜日孩子氣地大叫起來,「什麼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坦白?你從前有未婚妻的事,你向我坦白了嗎?」自己都做不到還要求別人,他這算什麼教書育人的先生?
她又舊事重提,明知道那是他最丟臉的過往,她為什麼偏偏捉著不放?「斜日,你……」
「吼什麼吼?我怕你啊?」斜日叉著腰像個潑婦似的跟他對吼起來。
她從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如此潑辣,在王宮里,明知道素 王後暗算自己,明擺著罷月在她的前面挖了一個坑等著她自己掉下去,她也要「陰」笑有禮地把禍事推回去,像這樣氣拔山河地爽快叫罵還是頭一次。
四只眼楮瞪了好半晌,駱品率先投降,「我身為青廬先生不跟你吵,既然你出趟宮這麼難,還是早點回去吧!」
這擺明了是趕她走,斜日也不甘示弱,「我不稀罕你的地盤,不過兩個孩子我也有份,現在我要帶一個回王宮——你沒意見吧?」
斜日算準駱品舍不得跟孩子們分離,他還不乖乖向她服軟。
如她所料,駱品深鎖的眉頭擺明割舍不下兩個孩子中的任何一個,但她是孩子們的親娘,有權利跟孩子們在一起,他的風度讓他選擇割愛。
「你想帶走修竹和珠珠中的哪一個?」
他寧可割舍下一個孩子,也不肯向她說幾句溫情的話?既然他都狠得下心來,在宮廷斗爭中一路匍匐前進的斜日沒理由心軟。
認真說來,珠珠年紀太小,平日里斜日忙于政務,把她放在復雜的王宮里,她不放心,「修竹吧!」斜日故意挑釁,「修竹身為男孩子,在宮廷爭斗中還能幫到我。」
她一旦記起自己的身份,果然跟從前大不一樣,做任何決定都考慮利弊得失,勢利得不像他從前認識的白衣姑娘。
「如你所願。」駱品走向門,他要去看看修竹,也許這是他們父子最後相聚的時光。
第三章女主復位(2)
他開了門,卻見隨她前來的黑衣男子依然守在門外,她不再是流浪的白衣族人,她的身邊也不再只有他一個,那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
「你是因為失憶才答應嫁給我為妻的嗎?」臨走前,這是他最後的疑問。
他到現在還以為她曾經失憶嗎?斜日擦著他的肩膀走出門去,「沒有人可以讓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即使是你,也不例外。」
斜日帶走了修竹,青廬里只剩下駱品帶著珠珠過活。
鄉里人不知道青廬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那個白衣出身的六夫人走了,還帶走了他們的兒子。
一時間鄉里鄉親又開始風傳起他們混沌的腦子里所能想得到的全部緋聞,有人說斜日不守婦道,背夫偷漢跟個男人跑了;也有人說,六夫人想起了自己的家鄉,帶著修竹離開革嫫,回歸故土;還有人說,六先生終于醒悟,認為白衣出身的夫人配不上自己,將她休棄,打算再娶。
種種傳聞被駱品關在青廬外面,他帶著珠珠倒也逍遙自在。有空的時候他會給修竹寫封書信,跟他做些神交。
斜日,他的妻,已是漸漸離他遠去的一個名字,一個身份。
近日來,修竹又來信了——
案親大人在上,請受孩兒跪拜。
近兩月以來,斜日女主(在宮中,她不準我稱呼她「娘」)頻頻召集青族學士和金族商人于斜陽殿,當中屬臨老九出入次數最多(共計一百九十九次,平均每日不少于三次)。斜日女主常照(應為召)臨老九于內室,唱(應為暢)談一個時辰左右。每日臨老九必派人請斜日女主去正殿議事議政,常忙到三更,甚是古怪。孩兒日常思索,斜日女主會否與臨老九日久剩(應為生)情,望父親大人釋或(應為惑)。
敖聞珠珠在父親大人身邊,每日勤于習字讀文,已能書信表情,望回信中能見到珠珠親筆,以解思妹之情。
兒︰修竹拜上
整封信看下來,駱品最大的感觸是,修竹近期學業荒廢得厲害,短短數言竟有這麼多錯字,他得回封信糾正兒子。至于兒子的疑惑,還是留給他自己慢慢解答吧!
總不能什麼事都依靠他這個當爹的吧!
乘著那縷斜陽,駱品硯墨鋪紙,悠閑地給兒子回起信來,卻不知身在王宮的修竹正經歷一場劫難——
「罷月,你快放下修竹。」
已快逃出宮門的罷月沒能喘口氣,身前一道黑影飛過,黑衣男子擋住了她的去路。
到頭來,她還是敗在他手上。
她早該知道,這世上唯一能讓她嘗到痛苦的人便是他了,也只有他。
緊閉的眼眸再度睜開,罷月的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眉宇間一如過往的溫柔,那是走到頭的釋懷吧!
「遣風,為什麼?你在我身邊數年,為什麼你還是只忠于斜日?她對你就那麼重要嗎?」罷月不服,她以為日夜的相守,總有一天他的心會靠向她。原來,時間只是幫她培養了一個叛徒,置她于死地的敵人。
遣風不做任何的辯解,在她們姐妹之間,他本來就只能忠于一人。他選擇了斜日,他無話可說。「罷月女主,你知道斜日女主對我意味著什麼。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背叛她,更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即使她已經嫁給他人,即使她已為別的男人生下兒子,你的心依然還向著她嗎?」罷月的情緒即將月兌韁,她手臂勒緊,被她束在懷里的修竹快不能喘氣了,他連連咳嗽,卻掙不開她的囚禁。
遣風驚訝于她竟知道斜日女主的秘密,「你怎麼會知道?難道是臨一水?」
罷月冷笑,在他眼中,她的智慧當真比不上她姐姐的一絲半毫嗎?「我和斜日同出一個娘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的個性、為人,我再熟悉不過。以她精明的腦袋,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備就去赴約。江水要不了她的命,我……早知道。」
那你還將她推到水中?
他的緊張她看在眼里,一口悶氣堵在心頭不上不下,好生難過,「我以為只要把她推離我們之間,你的眼里就只會剩下我一個。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找她的心不死,你對我還是克守著主僕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