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駱鳶飛本是嘴上客氣,進了她的屋,他倒真是不見怪了——整屋子擺滿大大小小竹子雕成的擺設。大到衣櫃、梳妝台,小到盛胭脂的盞,放耳環的盒,一件件一樁樁都染著竹子的香氣。手藝之精巧,讓他露出見到美人時方有的喜悅。
「沒想到你的手藝這麼好。」
「什麼手藝好?閑著沒事便做了這些東西。沒法子,若不自己動手,我這屋是連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的。」
溫水澆在茶上泡出一壺清茶,給他倒了一杯,潑掉,再續上。如此這般,茶味好了,杯子也暖了,溫溫地熨著他的掌心。
她的細心他看在眼里,她嬸娘的刻薄他也不會看不明白,「你嬸娘對你不好嗎?」初認識便提人家的家事,這不是他的稟性,可對著她,他就是問了。
一雙手心來回搓著茶杯,她想要磨平掌心里的繭子,想換回如他般修長生女敕的手指,「叔父和嬸娘有一雙兒女要照顧,叔父為了養家又常年四處奔波,嬸娘的脾氣是差了點,也怨不得她。我本不該成為他們的負擔,只是爹娘去世得早……」
歲月早已沖淡的傷感竟在他溫柔的眸子里變得沉重起來,害她未能將往事說下去。
這一刻,他眼中的她竟比春宵樓柔女敕如水的姑娘更惹人憐惜。喝著她煨給他的茶,也不知她在茶里放了什麼迷藥,竟讓他做出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決定。
「你……願意來我們家嗎?」
他這話說得引人歧異,難免叫她誤會。管絲竹提起茶壺,不禁玩笑起來︰「駱公子,你這是要買我當丫鬟?」
「不,我要娶你為妻。」
「你別拿我開玩笑了。」管絲竹迅速打掉自己心頭怦怦亂跳的小鹿,指指自己身上穿的藍布褂子,再遙指他一身的青衫,他們之間的差距再明顯不過。
「駱公子,你可是青族中鼎鼎有名的畫工。駱老爺子也是金族里的富甲,你若娶妻,要麼是飽讀詩書的青族女子,要麼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我……怎麼可能是我呢?」玩笑!她說服自己將他的話當成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笑話——只是,她為什麼竟笑不出來?
駱鳶飛正經八百的神色告訴她,這決不是一個玩笑而已。
「我爹——住在城東頭的駱老爺子膝下有我們三個,我們家老大——舫游是常年漂泊在外,老二獸行你大概也听過他的名字,他能管好他自己,不給爹惹事就不錯了。我專心于作畫,不想幫爹打理家里的生意,也沒那個能力。
「可你不同,那天在珍寶館,你三言兩語就將一幅美人圖賣了五百兩,你做生意的能力,我已有目共睹。今天到你家轉了一圈,我更相信你會是一個持家有道的好媳婦,我爹年紀大了,他需要人照顧,我希望那人是你。」
說來說去,他娶她都是為了他爹,為了駱家。對他來說,只要是個好兒媳,他都可以娶嗎?
天下好女人何其之多,足以匹配他的,又怎會是她?
「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賺到的那五百兩,是你幫我的。」
第二章姑娘大喜(1)
「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當初名字沒起好啊!」從震驚中緩過氣來,駱老爺子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自責,「什麼名字不好起,非給你起了這麼個名字——鳶飛!鳶飛!這輩子注定我這個做爹的拉不住你啊!」
所謂每日三省,這每日三遍的檢討,駱鳶飛听了太多,就算他還有點孝子的品性,也早磨滅了,「你要我娶妻,現在我如您所願,決定娶管姑娘為妻,夠給你面子了吧!爹,做人要知足。」最後一句,他說得語重心長。
三小子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是什麼出身?怎麼配進我們家門?駱鳶飛,我警告你,你不要為了跟我對著干,出這等下三濫的主意,日後丟臉的可是你自己。」
比起娶藍族女子入家門,駱鳶飛的吊兒郎當更叫他氣惱,「你以為這樣就會逼我就範,讓我放棄叫你娶妻的打算了嗎?聰明的,你還是好好給自己找房媳婦,說什麼我也不會再任你胡作非為下去。」
爹還真不好伺候——駱鳶飛滿月復心思都放在手中那支軟羊毫,撥弄著尖端的筆毛,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哼著︰「怎麼會是胡作非為呢?這回我絕對認真,我這輩子,就認定這位管家姑娘了。」
他說得煞有介事,連累駱老爺子也不得不重新考慮他話語中的真實性。
以老三的個性,什麼事都有可能開玩笑,唯獨對女子,他從來不見半點做假。若當真以那藍族女子叫他這個做爹的打消替他娶妻的打算,老三大可以拿春宵樓的那些姑娘做擋箭牌。
難道他是來真格的?
可這些年來,那麼多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在他眼前忽悠來忽悠去,也沒見他有娶回家做媳婦的打算,怎生這上不了台面的藍族女子就叫他下了決定呢?
奪過駱鳶飛手中的羊毫,順道奪回他的注意力,駱老爺子義正詞嚴︰「你當真要娶她?」
「這還能作假?」他話已出口,這要是作假,可毀了人家姑娘的清譽。他駱鳶飛再玩世不恭,也不至于惡劣至此。
只是,還不知道她是否會點頭應允。
「她就真真那麼好?莫不是貌美如仙吧!」三小子的個性,他這個當爹的最清楚,他對女子只有兩個要求︰看上去很美;再看去也很美。
爹這一提,駱鳶飛的腦海里頓時印出白牆黑瓦間,她昂著頭向她嬸娘談條件的模樣,她……著實算不上絕世美人吧!
低垂的臉上揚著嬌羞,卻藏不住她心底的精明。
將他的畫賣了五百兩的天價,還能讓知畫之人存有美人圖,淺淺幾言讓刁鑽的嬸娘主動讓步,乍听到他這個青族公子的提親,不盲目,不茫然,只見她坦蕩蕩地問清來龍去脈,沉穩得反叫他吃了一驚。
第一次發現女人對他來說,除了美與丑,原來還有另外一面。
娶她,之于他並不算為難。
「我已經央了媒人去提親,剩下的事,爹你看著辦吧!」他以中指和大拇指旋轉著重新奪回來的羊毫,枉顧老父的茫然走得瀟灑。
駱老爺子忙追在身後詢問︰「你真就娶她啦?」
他腳步未停。
「你認定她了?」
他健步如飛。
「娶這麼個藍衣女子,你不後悔?」
他步履矯健。
「真不後悔?」
他沉默的背影無聲無息。
「姑娘,大喜!大喜啊!」
嬸娘尖利的嗓音讓管絲竹手中的刻刀劃出半寸——這件竹屏風刻壞了,又得重做。
自那日駱家三公子離開之後,管絲竹手上這幾件器物就刻了又壞,壞了又刻。左左右右刻了這幾日,至今竟未有一件完工。
輕嘆了口氣,她貓著腰挑選籃子里幾節竹子,不小心看到一雙桃紅的鞋。
家里怎來了媒婆?還朝她這方向福了又福?
「給姑娘道喜了。」
「我?」管絲竹一怔,下意識想起駱三公子的似笑非笑。
還真就給她猜對了,媒人牽起她的手左右端詳,直想探出這姑娘哪里出色,竟叫駱家的三公子,大名鼎鼎的空竹先生動了凡心。
「城東頭駱老爺家的三公子,就是喜歡作畫的那個——可不是成天鬧騰的二公子,是穿著青衫的駱三公子,相中了你們家姑娘,托了我這老婆子來提親呢!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她嬸娘跟在後面接話茬︰「真是大喜事啊!」
「駱家那可是金族中有頭有臉的望族,那三公子又是一表人才的青衫,這樣的夫婿如今上哪兒覓啊!可算給你們家姑娘逮著了。」媒婆邊說邊笑,嘴都合不攏,好像給自家女兒尋了門良緣似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