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忍不氣不急徐徐說來︰「要听我這個做過幾代帝王之師,如今卻成了造反頭子的人說幾句話嗎?」
汝嫣尋靜听其高見。
「不知道御臨王有沒有問過你想要在這兩位小姐中娶誰為妻,我想他的選擇必然與你是相同的。」
步忍的見解令汝嫣尋背後掠過一陣陣的涼意,「先生此話怎講?」
「這還不容易解釋嗎?」流火白了他一眼,做生意時的精明勁都跑哪兒去了?「只因你越在乎的人,對于王上來說就是控制你的最佳人選。」
她的解釋換來汝嫣尋干笑兩聲,「汝嫣家早已退出朝廷,流入俗世經商,王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甩開黑色的袖袍,步忍獨步到門前,背對著汝嫣尋他心不在焉地冒出一句︰「王上到底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心里清楚,或許你老爹心里更是明白吧!」
瞅著他陷入沉黑的背影,汝嫣尋選擇沉默。都說明人面前不說暗語,在步忍那雙洞悉天下的目光中再多的掩飾與謊話只能顯得自己黔驢技窮。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這些絕密消息步忍究竟是從哪里知道的。只是,他的想法顯然沒有他老爹的腳步來得快……
流火曾發誓就算幾十年後再見到娘親,她也會在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娘來。因為她是她的女兒,她是她的親娘。
可是僅僅幾年未見,再見到娘親的瞬間,她根本沒有認出她來,而娘親也未曾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是她眼拙,不是她善忘。她的腦海里無數次地想過娘親與那個買了她的人會如何如何相處,獨獨從未想到他們會這般相親相愛地手挽著手,眼含著笑地親密無間。
他們就這樣……就這樣親昵地並肩而行,穿過花園走到她所立的前廳,再躍過前廳向後院走去。一路有說有笑,站在那老頭身邊的女人甚至不曾看她一眼——不!不僅僅是看不見她,那女人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別的,除了那該死的老頭。
娘親愛著那個寡廉少恥的人?
娘親愛他?!
她的腦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然後就像宮殿里的某一根大梁斷了般,頃刻之間輝煌的殿宇轟然倒塌。
下一刻,流火扭頭便走,「我要走了,回去了。」
「流火……」
步忍追到她的身旁,卻追不上她逃命似的腳步。略施法術,他跳到她的前頭總算把她給攔了下來,「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好要見你娘,要跟那個男人說清楚嗎?」她以生死換來的感悟,這麼快就煙消雲散了?她甚至還未見到她親娘,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半句。
汝嫣尋也趕過來湊趣,「二娘和我爹都已經回來了,流火小姐不是要見他們嗎?我這就帶你過去,還是……我請他們過來?」
「我說了,我要走。」流火拼命掙月兌步忍的阻攔,欲往外去。
「流火!有什麼話說清楚了再走,你忘了死里逃生之後你的那些感悟了嗎?」
「那只是我一個人的感悟,別人顯然不這麼以為。」她指著門外,指著娘親剛剛走過的地方,對步忍大聲喝道,「你眼楮瞎了嗎?你看不見嗎?她過得有多好,她跟那個老男人有多相愛,就算我賺到天下財富,她也不會再回到我身邊繼續當我的娘。」
流火沖出了汝嫣府,徹底跑出了她獨自構造的天地。
汝嫣尋搗了搗守在原地的步忍,「你……不追上去嗎?」
「她會沒事的,不過現在我還有點事。」斂起笑容,他回過身望向嬉皮笑臉的汝嫣尋,「叫廉路染來見我。」
他知道父親的名字?汝嫣尋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
步忍尚未喝完手中這盞茶,他要見的人已拄著拐杵在他的面前。
「我自犬子那里久聞先生大名,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拄著拐的廉路染處處盡顯老態龍鐘,非常符合因病版假離朝還家的說辭。
步忍無禮地接過那根拐仔細研究起來,「這拐的年紀怕是比廉將軍的歲數還長些吧!」
廉路染淡然一笑,「先生好眼力,這支虎頭拐倒真是家父留下之物。」
「大約六十多年前,御臨王朝有位使虎頭拐的將軍很是出名,不知道廉將軍可曾听說過。」步忍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廉路染的臉上——不曾偏移。
且听廉將軍說道︰「我尚未過五十,哪里听過六十多年前的事,先生真是問倒我了。」
「既然廉將軍沒听說過,那步忍說予將軍听也是一樣。」
步忍端詳著手中的虎頭拐細細道來︰「六十多年前有位將軍擅以虎頭拐為兵器捍衛王朝疆域,後來不知是嫌御臨帝彷孝對屬下臣子太過刻薄,還是旁的什麼緣故,他竟然選擇助彷孝的堂兄彷韌謀反,最終彷韌真就取代了當朝的御臨帝彷孝成為新的王朝統治者——廉將軍,你手握的這支虎頭拐不知可是從那位將軍手里傳下來的?」
廉路染神色未有絲毫變化,仍是笑臉相待,「先生說的故事,老朽倒是未曾听過,也不知這支虎頭拐是否正是那位將軍的兵器。可惜老朽的家父早已過世,如今再也無從問起。」
「前頭的事廉將軍不知道不要緊,但廉將軍一定要知道那位助王謀反的將軍後來的境遇。」步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奪兵權、削爵位、去官餃,其子孫永不得入朝為官——這就是他所助的那位御臨帝彷韌親筆所下的詔書——我是在皇宮中專門藏書收詔的暗天閣里翻看到的。我還發現,那位將所有身家全都賭在新帝身上,結果不僅未得到半點便宜,反而落得如此下場的將軍踫巧也姓廉。」
「是嗎?」廉路染繼續端盞喝茶,守在一旁的汝嫣尋倒有幾分不自在,到底還是年輕啊!
「旁人或許會說御臨帝彷韌如何寡情薄義,其實我倒很能理解他的狠。一個人能背叛他的第一任主子,必然就能背叛下一任。身為將軍手握兵權,他可以守護國家安危,也能顛覆整個王朝,將兵權交到這樣的人手上。換作我來當朝做帝,我也不會放心的。」步忍轉而問向廉路染,「將軍做了王朝十多年的武將,您覺得呢?」
被問到的廉將軍好半晌未及說話,汝嫣尋先蹦了出來,「步忍,你不要污蔑廉氏祖……」
廉路染以手按住兒子,半眯的眼緩緩睜開,再望向步忍的時候,那副病懨懨的慘狀盡失,取而代之的是精干的眼神,「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既然先生知道我廉家的過往,我再裝下去也無意義。先生今日道出這些話,是何打算?」
承認就好,步忍最討厭別人死皮賴臉地不認賬,又不是小孩子,「相信將軍也知道飛馬山與御臨王之間的對峙,我只想知道,將軍在二者之間偏向于誰?或是……誰也不幫?」
廉路染拱手說抱歉︰「廉家的輝煌只屬于過去,目前我不過是棄官經商的汝嫣家的上門女婿,談不上幫誰向著誰,還請先生體諒我的苦衷。」
步忍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他既然這麼不誠實,只好由他來扮黑臉了。
「當年的廉將軍擁有一批誓死追隨他的家兵家將,據我所知,如今朝中六位大將中有三位正是當年追隨廉將軍的大將後人。再一個,汝嫣家經商重鎮恰恰都是山賊土匪較多的區域,別人做生意尚且躲之不及,汝嫣家居然偏挑這樣的地點,廉將軍不會是打仗有一手,做生意也喜歡與眾不同,出奇制勝吧!」
廉路染握了握手中的虎頭拐,選擇沉默以對。
他不開口不要緊,步忍坦誠到底︰「還有件事我忘了提了,住您隔壁的那位元大人,元老太爺,當年他的父親也是擁戴御臨帝彷韌起兵謀反的大臣之一,與您的先祖不同的是,他並不是在兵力上支持,而是在謀略上給予彷韌幫助。彷韌成功了,元老太爺的父親卻被派入暗天閣——就是我後來住的地方——長年整理文獻。廉將軍與元老太爺暗地里相交這麼多年,你沒問過他是否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