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微點了點頭,卻換來汝嫣尋更激烈的反應,「八神獸非人力所能控制,海日楞雖說是法師一族的族長,可究竟法力有多高深,誰也不曾見識過其底細。即便他真能上天入地,在八神獸面前恐怕還是過于弱小。再說,如何喚回八神獸,你心里有底嗎?」
幼微不緊不慢地答道︰「沒有什麼人是天生就會的,慢慢來吧!總會想到辦法召回八神獸的。反正,事——總要有人來辦。」
她是在說他不理朝中之事,放任自流嗎?汝嫣尋想反駁,卻又找不到合適的措辭。閃神間,幼微已起身告辭。
「臨走前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筌筌,我哥就拜托你了,得空常去瞧瞧他,陪他說說話解解悶也是好的。」
幼微踏出房門,正午的陽光披了她一身金黃,她微眯著眼瞧著遠方,汝嫣尋卻只有目送她遠去的份。
好半晌,他的口中訥訥地跑出幾個字來︰「她……還在生我的氣吧!」
小時候,他矮幼微半個頭,總是得仰著頭同她說話,為了這個他跟自己生了好久的悶氣。听老輩人說每天向上跳,很快就能長成大個子,他不知道對著屋後的桃樹蹦了多少個清晨、黃昏。
如今,他的個子已經超過幼微,他再也不用仰頭跟她說話了,他們卻連最簡單的聊天都做不到。
他臉上復雜的神色引起元筌筌的注意,拽拽他的衣角,她拽回他隨幼微放飛的神思,「小尋子……」
「鎮神那天,我抓住了你和小隨……我是說御臨王,獨獨沒有理她。我想,她一定很生氣。」他喃喃說道,仿佛情緒不受絲毫波動。
「怎麼會?」元筌筌那只溫柔的手揉向了他的肩膀,軟軟的、暖暖的,一次一次。
他的手心搭在她的手背上,極自然,「如果當時我抓住了她的手,長驍哥就不會沖出來保護她,就不會被神獸撞向震天柱,也就不會至今仍癱在床上,動都動不了。」
平日里看他粗里粗氣的,沒想到他也有心細如塵的時候。元筌筌吐了吐舌頭,慢慢地勸慰著︰「幼微是我們幾個中年紀最大的,她平日里又很能干,不像我那麼笨,總需要你在一旁照顧。你當時沒有握住她的手,一定是認為她有能力保護她自己。幼微知道你的想法,怎麼會怪你呢?」
也許她真的不曾怪過他,可他一直責怪著自己。在事情發生之後的很多年里,一直……一直埋怨著自己。
將最放心不下的哥哥托付給筌筌,幼微挎上簡單的行囊敲開了海日楞位于城郊的自開草堂。說是草堂,乍進去差點迷了路,尋模了半天,這草堂雖大,里面卻不見半個人影。
她開始以為自己進了鬼屋。
「有人嗎?請問,海族長何在?」
「你找海日楞?」
不知從何方突然竄出個水女敕女敕的姑娘家,嚇得幼微趕緊放下平素的死人臉,換上柔和的笑,「是,我是御臨幼微,奉王上之命,來同海族長商議國事。」
泵娘笑呵呵地牽起她的手,「自開草堂被海日楞設下了法術,你不懂得開啟法術的咒語是找不到正門的。你在這里轉了很久吧!快隨我來,我領你去見他。」
「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紅蔌,是海日楞自小訂下的……妻。」最後那個字極輕,近乎不可聞,似她也不確定這重身份。海日楞都有老婆了?幼微從旁打量著紅蔌,好半晌得出一個結論——她配海日楞……簡直是浪費。紅蔌默念咒語,由法術組成的迷蹤圍牆一層層開啟,慢慢露出草堂的正門。幼微不得不承認,若不是恰好遇上這位紅蔌姑娘,她就是逛到天黑也見不著海日楞的影子。
好不容易踏進海日楞所在的正堂,幼微丟下行囊,一坐在地上,端起桌邊的茶水,咕嚕咕嚕喝到飽。袖口胡亂地抹去嘴邊的水漬,她這才有工夫朝他放炮。
「看情形,法師一族在民眾心目中果然聲望很高啊!就拿這間草堂來說,光靠你那點俸祿,恐怕住不起吧!」
「法師一族自己耕種土地,並不倚靠民眾的善款為生。」他解釋,雖然明知道很多時候解釋並無意義。
丙然吧!「那民眾捐的善款都做什麼呢?供你這個第一法師與神交流?」幼微平日里待人接物謹遵哥哥的教誨——寬厚包容。可每次只要一遇上海日楞,再多听他念上幾句法術,她就將「刻薄計較外加不講道理」發揮得淋灕盡致。
望著眼前的小女人,海日楞無奈地搖搖頭。
從朝堂之上到皇宮內苑,轉頭到了他的地盤,她還不肯放過他。既然她看他如此不順眼,干嗎非得跟他一同去尋八神獸?
「听聞幼微大人的家中尚有長年臥床的兄長需要照顧,不如我獨自去尋八神獸,待有好結果再通知你好了。」
「尋找八神獸乃朝中大事,豈可如此兒戲?」幼微一句話拒絕了海日楞的提議,臨了還不忘諷刺他,「到底不是通過正途入朝為官的,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被她這麼一說,海日楞僅存的那點和平相處之心也隨之灰飛煙滅。
如今的御臨王朝入朝為官的人員可分成三類——
一類是通過嚴格的內府招考選入朝中的能人,這類臣子正途入仕,又叫正官;一類是承襲祖上的功業入朝為官,這樣的貴門子弟一般出任閑職,被稱為閑官;還有一類因為在百姓中間名氣大而被御臨王直接請入朝中的,他們往往職位高、俸祿高,可他們因沒有受過正規的訓練,未通過內府考試輕松當官,加之平日里閑散慣了,難以約束。所以無法獨立處理朝中重要大事,又被稱做散官。
海日楞就乃朝中散官第一人。
法師一族在民間的聲望使他得以入朝為官,且官位之高幾乎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可除了法師一族擅長的驅逐黑暗勢力,御臨王又沒有派給他其他任務,久而久之「海大人」便成了閑置的代名詞。
海日楞曾幾次三番想辭官,怎奈一方面師父考慮到法師一族的聲望,不允許他全然退出朝廷;另一方面,御臨王對其再三挽留,就是不放他回到法師一族的聖地。
他也清楚這其中埋藏的帝王之心,于是便向御臨王求了這間自開草堂,常年蝸居于內,無非是求個自得其樂罷了。
可是,民眾對法師一族日益高漲的擁戴之情還是將他逼到了今天這等尷尬的境地。
就連尋找八神獸也派了個處處與他為敵的正官跟在身旁——她懂得怎樣尋找八神獸嗎?
長嘆一聲,海日楞決定今天提早兩個時辰打坐靜修,最近他特別容易心煩意亂。
「幼微大人,我讓紅蔌帶你四處看看,我好施法尋找八神獸的精魄所在。」
紅蔌巧笑倩兮地站起身示意幼微隨她而去,這麼溫柔的女子揚著如此溫柔的笑,叫幼微想起了那個總用一雙溫柔的眼望著她的哥哥,叫她怎能拒絕紅蔌?
「我暫時會住在這里,煩勞紅蔌姑娘為我準備一間房。」幼微這是明擺著通知海日楞她會賴在自開草堂,直到他想到法子尋出八神獸為止——她只是「通知」他而已。
苞這樣一個蠻不講理還自以為是的姑娘家還有什麼好說的?反正自開草堂夠大,房舍夠多,就算留她住下,他也照樣有辦法日日不見其面。
海日楞沉默以對,兀自闔上眼進入靜修狀態。六根歸靜,眼耳鼻心四神皆開,他在胸中默念道︰「隨神然心,隨情移性,八神獸在,以我族之名——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