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們去哪兒?是不是去找宜馭?」兮時迅速岔開話題,「前段時間他听說那答兒開了一家牧場,專門養馬。他便找遍了北方每一家牧場,你猜他現在走到哪里了?會不會已經找到那答兒了?」
既然她不想說,他也不強求,努著嘴,他為宜馭忙一回,「你既然想知道他和那答兒的結果,何不佔卜一下,很快不就有結果了嗎?」
「你想騙我為宜馭佔卜出那答兒的去向,是不是?」兮時才不傻呢!堅決不中計。「咱們一路往北走,半道上或許能踫到他們也說不定呢!」
她領頭向前,如一朵桃花往北方吹去……
這是北邊最後一個牧場,要是在這里還找不到她,宜馭就打算走回頭路,再沿著北方邊陲小鎮一個個牧場輪流找去。
餅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這樣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日子一開始過起來,他還真有些吃不消。日子苦些倒也罷了,最難的是他毫無目的地一路尋找。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想見到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安定下來。
罷開始,他總以為過了這座城鎮,躍過這片草場,下一刻就能見到她。可是一次次的失望讓他開始懷疑老天爺是不是故意要耍他……不!老天爺一定是想懲罰他,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沒有好好珍惜,分開了又千里尋找。
既然是懲罰,他相信總有刑滿釋放的那一天,所以他不停地走,不停地尋找,他堅信總有一天能找到被他休掉的那個老婆。
他今天混得這麼辛苦,誰也不怪,要怪只怪爹給他的名字沒取好——「馭」字遇「女」為「奴」,自打遇見那答兒,或許注定了他這輩子都得為她辛苦為她忙。
走了一整天,他的腿都快抬不起來還沒走出這片草甸。前方有個穿著滿族服飾牧馬的女子,他緊趕了幾步想上前討口水喝,運氣好的話今晚還能向她借宿一夜。
「姑娘,我趕了一天的路,水囊空了,能否向你討口水喝?」
馬上的姑娘驀然回首,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已是淚如泉涌。他同樣瞪圓了眼楮瞧著對方,瞧著那遍尋不著的人兒。下一刻她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跳下馬來一把抱住他,繼而嚎啕大哭起來。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見到他竟讓她如此激動?宜馭得意極了,這些天尋找她的辛苦頓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卻听她繼續哭道︰「你還活著,實在是太好了。」
「你以為我死了嗎?」他摩挲著她的背,輕輕的、柔柔的,她的溫暖通過掌心傳遍他的周身。
「那天晚上乜家火光沖天,下人們全都逃命似的跑了出來,還有一群人在那里喊打喊殺,我在外面看著害怕極了。我以為……我以為你一定……一定出事了。」
「那天晚上你去乜家了?」听到她的話,他不禁後怕起來,「那會兒你去乜家干什麼?幸好沒出什麼事,要是你遭遇什麼意外怎麼辦?你是笨蛋嗎?看不見眾人都在往外逃,你還回去做什麼?」
原來,那天晚上當乜家火光沖天,他背著大哥沖出火海時見到的那抹倩影並不是他的幻覺,她真的去了。
「笨蛋!大笨蛋!乜宜馭是大笨蛋!」
她突然對著他大聲罵了起來,「你擔心我出事,你以為我就不擔心你死在那場大火里嗎?」
若真是擔心他,她為何走得那樣決絕?「你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想你是打定主意離開我,再也不回來乜家了。」
「是你讓藉卉把我的東西收了,我想你一定是盼著我早日離開,我哪還有臉再賴在你的院子里?」
「我沒有讓大嫂收拾你的東西。」他為自己辯解。
她滿臉狐疑,「那是……」
「難道是大嫂……」
相視一望,他們頓時明白了。只是,怒火尚未燃盡便在眼底泄了。
「大嫂的爹娘皆是被滿人所殺,因為幼年失去雙親,她受了不少苦,所以她對你有心結,也能理解。如今,大哥痴了,她整天守在大哥身邊,說實在的,也怪可憐的。」
他同她說了乜家經歷的種種變故以及家中兄弟們的近況,與大嫂相比,他們之間受的那些苦,這些難也就微不足道了。
說到底,還是他們誤會了彼此的心意,才落得分離的下場。若從一開始就彼此相知相惜,誰也無法拆散他們。
第十四章藍色魚淚(2)
「我……可以留下來嗎?」
望著她如星月一般的眼眸,他邁出了第一步。休書是他寫給她的,想要重新在一起,他願意盡最大的努力。
她茫然地看著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留下來?這里?」乜家四爺要跟她一道牧馬放羊嗎?「你過不了這種生活的。」
那是從前,找了她這麼些年,什麼樣的生活他會過不了?率性地躺在草地上,讓烈日曬在他黝黑的臉上,深呼吸,草和泥土的氣息竄遍他的周身。
「這幾年,我都是走在路上。你大概想不到吧!這些年我都是靠老三接濟著過來的,每到一座城鎮,但凡有興泰軒的地方,就有人找到我,送些錢給我。你知道我的性子,沒為家里做什麼貢獻,也不好意思向家里伸手要錢。從前總是老三找我要錢花,現在反過來了。」
他的臉上掛著幾分羞赧,「有時候實在沒錢吃飯,就在街邊給人代寫書信,憑自己的能力掙口飯吃。那個乜家四爺——早就不在嘍!」
他是為了她才過著這樣清苦的日子嗎?
事過境遷,浮華散去,他對她說的只有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一塊過吧!」
沒有隆重的嫁娶儀式,也沒有甜如蜜的永恆誓言,他只是想和她一塊度過余下的時光,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幾年不見,他的發已近乎全白,臉上也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原本白皙的肌膚因日日跋涉而紅里透黑,面對如今這個再也不是乜家四爺的男人,她還能說什麼呢?
以赫奧仁只是去了一趟京城,回來就發現那答兒的賬篷里多了一個男人。
他撥弄著地上的青草,這里的草始終沒有蒙古草原上長得好。他一直想帶那答兒去那里,可無論他如何游說,她始終堅持留在這里。
這片草甸雖位居北邊,可來往還有些漢人。他想,這幾年她其實一直在等待那個男人,只是他們誰都不曾提過。
見到他,那個漢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留他吃晚飯,說是要親手做些漢人的佳肴為他接風,說完就挑著擔子去河邊打水去了。
這男人跟他從前見時明顯不同,不似漢人的怯懦,倒有幾分滿人的豪邁。
「他幫你牧馬?」
「他倒是很想,可惜實在沒有跟羊啊馬啊打交道的天分。」一想到宜馭牧馬的模樣,那答兒就不自覺地咧開嘴角,「若真讓他牧馬,那馬養出來一定是精瘦精瘦的。他總是追在馬後面滿野地跑,看上去蠢死了。」
「那他……」
「他做的活比牧馬賺錢。」那答兒解釋道,「他販馬——將這附近牧民們的馬集中起來,統一好價錢一起賣到集市上,馬的價錢也就上來了——干的還是他在乜家干的那些事。」不同的是,乜家賣兵器,如今他賣馬。
以赫奧仁仍對宜馭有所保留,「他一個漢人能安心待在草原上?」
那答兒望著遠處挑水回來的宜馭,遠遠地沖他揮了揮手,「一開始我也懷疑,我想他待不了多久一定會回去的,沒想到他倒是很享受草原上的生活。每天牧馬放羊,有空的時候他也給家里寫寫信,描述著這里與從前全然不同的生活,吸引得乜家老三也打算帶媳婦來看看——他從前與老三最不對盤的,不料這麼些年過去了,這哥倆倒是越發親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