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也不抬地說道︰「二爺,我一直把他當成主子啊!」
「可以了,藉卉。」兮時眨眨眼楮,雙手墊著腦袋,不耐煩地換了個身姿繼續躺著,「你什麼時候才肯說句真心話?老是這樣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做著言不由衷的事,還假模假樣的在人前人後裝得賢德無比,不累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依舊保持著正經八百的模樣。
「莫非,你對老天爺也說假話?要知道,我可是能預知天意的神卜,在我面前說假話……沒什麼意義。」
「你要听真話?」藉卉忽然眼露凶光,「那我就對你說真話。」
她一步步逼近兮時,也一步步逼近她自己最真實的內心世界,「乜宜寞——我恨他,若沒有他,我會一直跟在宜世身邊。自宜世買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這輩子我跟定他了,我也只會跟著他。」
苞著宜世的那段時間,所有的快樂都一再地告訴她︰她並沒有跟錯人。
「偏生你師父斷出了宜寞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命數,老爺心疼他,便將我這個眾人都夸贊的好丫鬟指派到了二爺處,讓我盡心盡力地伺候他。我硬生生地和宜世分開了,我知道哭沒有用,求也沒有用。唯有好好伺候二爺,待到他命數一到,我才有可能再回到宜世身邊。我等啊熬啊,沒想到你居然扭轉了二爺的命數,我所有的願望霎時間落了空。」
她的恨又有誰知道?
「你覺得你的心機,宜寞不知道?」
藉卉一愣,她的聰慧,她的賢德是她最好的面具,沒有人知道她背地里丑陋的想法。六歲的時候,她就可以放下父母雙亡的悲痛,放下被人販子販賣的恐懼,露出甜美的笑容以吸引好人心救她月兌離苦海。
在乜家這個大門大戶里,上可討到老爺的歡心,下可擁有丫鬟小廝們的喜愛,她偽裝得還少了嗎?
有時候,她裝著裝著,連她自己也以為她本來就是這副乖巧討喜的俏模樣。
沒道理,乜宜寞會知道她的本性,兮時又在詐她。
「我是神卜兮時,你連我的話都懷疑?」
她不說還罷,這一說藉卉頓時狂笑道︰「你若真是活神仙,怎麼會中了我的毒?」
她承認毒是她下的了?兮時在心里直吐舌頭。
是啊,她們之間的對話本無第三者參與,也不會傳到第三者的耳朵。難得可以吐露心聲的機會,藉卉怎麼會怕呢?一個人偽裝得太久,也想有個釋放的對象吧!
兮時亦然。
「不中你的毒,我怎麼會發現原來宜寞那麼在乎我?又怎麼張顯你的蛇蠍心腸?」反正她從小吃藥長大,身體里早已具有排毒性,就算中了巨毒,放掉污血也就好了。她算無遺算,除了古怪的狠手——下那麼大的勁戳她,現在模起虎口部位還疼得她齜牙咧嘴。
藉卉的計謀反為兮時所用,她怒火中燒,「你……」
「別用手指著我,我不喜歡看見別人的手指尖對著我的鼻梁,容易對眼——是吧?」接過藉卉手里的那盅湯,兮時里外打量著,「所以這盅湯……」她突地松開手,湯盅「啪」地掉在地上潑得四處皆是。
恰逢宜寞從外頭進來正听到湯盅碎落的聲音,走近一瞧,滿地的狼籍和藉卉臉上慌張的神色叫他瞧出其中的不同尋常,「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兮時給他一抹寬心的笑容,「剛剛藉卉不小心把湯盅給打了,可惜了那碗好湯——是吧,藉卉?」
這個兮時居然把問題丟給她,藉卉慌忙點了點頭,自責道︰「是我……是我不小心打破了湯盅。真是的!千小心、萬小心,這一路小心過來,沒料到竟在最後一程摔碎了湯盅——功虧一簣。」
她話里有話,兮時權當听不見——關上耳朵,休息。
藉卉蹲去撿那些碎片,早有丫鬟上來幫忙,卻換得她一聲怒吼︰「這里不用你們,二爺來了,還不趕緊伺候著。」
丫鬟們從未見過藉卉發這麼大的脾氣,都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連跟藉卉相處了這麼些年的宜寞也沒見過她如此失態。想上前問個究竟,瞥見兮時那洋洋得意的模樣,他索性閉了嘴——不用問也知道跟她有關。
藉卉去得匆匆,宜寞看得莫名,他回頭望向兮時,正對上她那副奸詐的笑臉,「你跟她……你們到底……」
「沒什麼,沒什麼,不值得一提。」
她笑著擺擺手,越是如此越讓宜寞覺得其中有詐。他還想說什麼,卻叫她拿話岔開了,「你怎麼中午回來了?放心不下我對不對?經歷過這次中毒事件是不是發現我對你的重要性,越發得舍不得離開我了?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把心也一同送給我的。」
「你大白天也做夢呢!」宜寞忍不住糗她,「睡多了果然對你不太好。」
陪著她用了午飯,又看著她闔上眼午睡,他這才得空出來。推開房門,他迎頭撞上一把閃著寒光的寶劍——他怎麼就忘了,跟古怪待在同一屋檐下,就什麼古怪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大冷的天,古怪依舊穿著秋衣端坐在涼亭下拭劍,宜寞坐在一旁望著院子里冬日的風情,二人間許久不曾有任何聲響。直到宜寞再也忍不住——
「古怪,你知道是誰下的毒嗎?」
點點頭,古怪聚精會神地擦拭著那柄沒有劍鞘的寶劍。
作為兮時的貼身護衛,對所有威脅兮時人身安全的危機,古怪均是劍出見血。這回兮時吃了這麼大的虧,沒道理古怪毫無作為。除非,凶手是兮時不想動的人。
「是誰?」
「她說你知道。」
五個字點破了宜寞刻意埋藏的心事,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終于還是要發生了。
「我出去幾天,你跟兮時說一聲。」他扭頭去了。
宜寞離開的下一刻,兮時的房門悄然打開。古怪將劍背在身後,靜默地等待著她的指示——是追是留?
「任他去吧!」她知道,他不過是去山壑中的湖邊尋找那剩下的最後兩顆魚淚。
兮時雙手埋在袖中,良久從那里面掏出一顆寶藍色的彩石。她自言自語道︰「藍色魚淚——他的自由和夢想。」
第八章往昔崢嶸(1)
意棲從城里乜家的商鋪結了賬回來,恰遇上從興泰軒里出來的宜幸。
這是第幾回了?每回他們在街上相遇,不是見著他從那里面出來,就是正往里頭鑽呢!
意棲湊上前打趣道︰「最近,三爺去興泰軒比進醉春樓還勤呢!」
「戰亂年代不少好古董都流落出來,不趁這個機會好好挖幾個到手中,豈不成了憾事。」飄雪了,他手中的油氈傘往意棲的頭頂飄去……一點一點,雪落在他的披風上慢慢融成了水……一滴一滴。
「可我看你出出進進,從未見你手中拿過一兩件古董。」身邊連個小廝都不帶,這可不像他的風格。平素他前往醉春樓總是把他院子里頭的小廝能帶的都帶上,好像生怕大伙兒不知道他又跑去了那種地方似的。
「你看我還看得真細呢!」宜幸干笑著,趕忙轉移話題,「你听說了沒有?不知道誰從中搭線,那些礦主與那塔里取得了聯系,據說願意收取比咱們乜家出的低兩成的費用為滿人鑄造兵器。看樣子,那幫子貪心的礦主是打算撇開咱們乜家單獨行動了。」
這可是乜家史無前例的大事,意棲慌忙問道︰「這話,三爺是從哪兒听來的?」
「我常在外頭跑,什麼話听不來。興泰軒里聚集的都是幫大戶,他們之間的消息還少了嗎?」這不是重點,對宜幸來說,即使乜家轉瞬間土崩瓦解,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他在乎的只有他身旁這個小子比他的身形更加縴細的心情,「听到這個消息,你是緊張還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