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听他胡說。」打小宜馭就看不慣整天無所事事,只知道敗家的老三,「要是沒有大哥日日辛苦撐著這個家,賺了這麼些銀錢供你花銷,你拿什麼找姑娘?」居然還想拖二哥下水,這小子混球一個。
打量著五年不見,更添風流的二哥,宜馭感嘆起來,「老天真是不公平,二哥你既有才學,又能干,要是你幫著大哥打理乜家的生意,咱們家肯定比現在更昌盛。只可惜你那個命數……」
四爺的話分明觸到了二爺的痛處,機巧的藉卉趕緊出聲打斷他︰「四爺……」
宜馭這才驚覺,慌忙收了口︰「對不起,二哥,我……我失言了。」
「沒關系,我十五年前就知道自己是這個命,還有什麼好介意的?」宜寞擺擺手,這話就說到這兒,「倒是大哥,滿人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進退維谷,只剩下一條道——娶唄!」宜幸張著嘴等著拋向空中的花生米準確無誤地掉進去,滿意地嚼著下酒小菜,他滿臉堆笑,「指望不上明朝廷,咱就指望清朝廷,還附送一異族的小美人,多好啊!」
宜馭就看不上老三,「你傻不傻?這等于公開投靠滿清,朝廷能放過我們嗎?」
「我從外面回來,就目前形勢看來,朝廷根本無力抵抗滿清。」宜寞將最後決定權交給乜家正牌當家人,「大哥,你覺得呢?」
「進退都是死,我跟小叔商量過了,決定搏一搏。」宜世把碗遞向藉卉,她斟酒的時候,他低著頭未敢瞧她一眼。抓過碗,滿飲了下去,擲下碗的同時也做出了決定。
「我娶那個什麼瓖藍旗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苦酒易醉,酒宴才開了一半,宜世就醉得詞不達意了。宜寞叫人扶他去了,宜馭也告罪要離席。
「二哥,五年不見,今日本該陪你不醉不歸,可是上一期的賬還放著沒算,我實在不放心。你慢慢吃,待有了空四弟我親自備下薄酒請二哥好好喝上一通。」
「哪里哪里!我幫不上什麼忙,家里的事還累你們幾個多操心——快忙你的去吧!」
宜馭起身,示意意棲同他一道離開。他還沒開口,宜幸就抓了意棲的手不放,「老四,你忙你的去,意棲就借給我吧!說好了,今晚他同我下棋的。」
「治家經商應酬,你通通不行,說到玩,你樣樣精通。」數落了宜幸幾句,宜馭便獨自離去了——反正意棲對賬目一竅不通,跟著他也幫不上什麼忙,索性就借給老三好了。
說起來也奇怪,自打十四歲那年,小叔接了同歲的意棲進府給他當書童,便對他悉心栽培。把意棲培養得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偏偏就是不讓他接觸乜家生意上的事。否則,以意棲的才智,要是學會了經商理財,那在生意場上無疑將成為乜家最得力的幫手。
天知道,小叔是怎麼打算的。
「意棲,你就陪三爺下一盤吧!不過記得早點回房休息,明早我們還要去吞雲樓見幾位礦主。」叮囑完意棲這小廝,宜馭便獨自掌燈離開了,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對意棲的行為也有點奇怪。明明一個是主一個是僕,可他對意棲的關心、縱容早已超越了主僕關系。每每看到老三拉著意棲東玩西逛,他心頭就泛酸,有個聲音在他的胸口一遍遍叨咕——意棲是「我的」書童,是我的!
真不明白自己在嫉妒個什麼勁?
甩甩頭,他盡快甩掉那些無聊的想法,乜家如今月復背受敵,他更得打理好一筆筆賬,這些是立業之本。
宜幸一慣是坐不住的,「二哥,那我們也先離開了。」
「去吧!我回來了,以後多的是機會相聚。」
目送兄弟們離去,宜寞仍坐在涼亭里自斟自飲,藉卉想為他熱酒也被他拒絕了。
他還自有一番道理,「熱酒有熱酒的好處,冷酒有冷酒的暢快,獨飲有獨飲的自在,短命有短命的活法——你去吧!」
相比宜寞院子里的清冷,宜幸的院子一向是熱鬧非凡。光是他養的那些雀啊、鳥啊、貓啊、狗啊,還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就足以把整個乜家鬧翻天。在如此熱鬧的地方下棋,他倒也能靜得下心來。
一局棋下到三更時分,宜幸還是興致高昂。數一數他所執的黑子,笑嘻嘻地認了輸︰「又輸給你了,意棲不愧是整個乜家最會下棋的,從你十五歲初通圍棋至今,好像家里還沒人能贏得了你。」
「三爺,你也不賴啊!每次都只輸我一子。」意棲一邊撿著三爺所執的黑子一邊與他閑聊,「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三爺你,玩,你就精神百倍,一提到做正經事你就瞌睡連天,那麼些個聰明就是不放在正事上。」
「在我面前哪兒有什麼正事?我都不是‘正室’生的。」
他滿不在乎地拿自己的出身開玩笑,「你可別忘了,我親娘出自青樓,當不了正室。我這個庶出,自然也上不得台面。乜家已經有三個很能干的兄弟,多我這個只會玩樂的敗家子也沒什麼大問題,反而能襯托出那三位正室所生的少爺何等不凡。」
有時候意棲真的很懷疑三爺的放蕩不羈全是扮給眾人看的,他總覺得三爺粘上毛根本比猴還精。
就拿下棋來說吧!全家上下,除了二爺沒和他對弈過,其他但凡會下棋的,棋藝皆不是他的對手。大爺和他對弈,一盞茶的工夫就潰不成軍。四爺強些,能下半個時辰。最強的數梓爺,不到最後看不出勝負。
唯有三爺,永遠只輸他一個子。
都說黑白之間蘊藏著大智慧,有這樣大智慧的三爺不該是今日這般。
偏他敗家的程度也同樣驚人,喝酒、去青樓、愛啥買啥,他下手都狠著呢!凡是他喜歡的東西,再高價也要買了來。什麼刺激玩什麼,若不是梓爺明令賭博者逐出家門,估計乜家早就被他抵到賭桌上去了。
「你這樣看著我,我會以為你喜歡我的。」
宜幸的打趣拉回了意棲飄忽的思緒,這家伙嘴壞手賤,還動不動就愛粘上他的身,難怪乜家下人中間總流傳著他倆斷袖分桃之說。
「三爺,這麼說咱們家的大夫人真的會是個滿人?」
「這個我不關心,我關心的是我二哥。」
黑子已經被意棲全部撿進了棋簍,宜幸大掌一掃,白子盡落入他的掌中,「還有二哥那蹊蹺的命數。」
第一章宜寞歸來(2)
披上狐狸皮縫制的斗篷,藉卉輕悄悄地捻上房門,繞過主屋,她打算從後門出去。才剛過了長廊,就見清冷的月光下那抹寂寥的背影。
「這麼晚還出去?」宜寞淡淡地問了一句。
這幾年二爺極保重身子,藉卉斷想不到這個時辰二爺還未就寢。撩開帽檐,她行至他身旁,桌上已滿是酒瓶,可他的眼還是一片清亮。
「二爺是在等我嗎?」
「久未回來了,雖是我自兒時起便睡的床,可隔了幾年再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冷酒對冷月,宜寞越喝越清醒,「你呢?也不慣嗎?」
「不是。」
「那……你是要去大爺那邊?」
他少有的單刀直入讓藉卉嚇了一跳,攏了攏斗篷,月正當空,夜涼如水。
他不需要她的回答,一如她不需要他的同意。他只問她一句︰「你……可想清楚了?」
她微點了點頭,算是給他的交代。
「你……可想過最壞的結果?」
「六歲那年,我爹娘死在滿人的刀下,我被人當街叫賣。我以為,沒有比那時候更壞的境遇了。」六歲之後的性命是她撿回來的,她賺了這麼些年,還有什麼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