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眼從樹冠頂端往下跳,像一個一心求死的人隨身體墜落。
「虎彪彪,你……你在干什麼啊?」胡隸京嚇得慌忙伸出雙臂想要接住從空中掉下來的重物,他完全忘了以他的能力在這種情況下等同于送死。
左……左左左……不不!右!右邊,她從右邊下來了,還是再前一點……
他的腦子一熱,她熱乎乎的身體已經落在了他的懷中。翩翩然,如鴻毛般輕柔,卻暖暖的似壺好酒。
冷汗並沒有隨之蒸發,他心肝撲通撲通的亂跳聲連她都能听見。
「哈哈哈哈——」
她狂笑不止,縮在他的懷里,她可以騰出一對潔白的腳丫子相互搓著,很得意的樣子。
還笑!她還笑!「你故意的是不是?」胡隸京豎著眉吼她,這模樣一點也不美,「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會摔死的,你娘沒告訴過你嗎?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你沒摔死,我先被你嚇死了。」妖精!她絕對是妖精,專門來折磨他的妖精。
被他這麼一瞪,她不笑了,耷拉著的腦袋只留下個頭頂讓他看。明明就是她做錯了,她這是什麼意思?胡隸京繼續提高嗓門吼她︰「說話啊!罷剛不是還笑得正歡嗎?怎麼不說了?」顯然她娘沒有教育好她,讓他接過板子繼續敲她的腦門,「你娘難道沒告訴過你嗎?女兒家行為舉止要端莊得體,雖然你是半妖,可你好歹也是個姑娘家,成天不穿鞋襪也就算了,居然還做出這種……」
「我娘沒跟我說過這些。」
她輕松一躍從他的懷中躍到了地上。腳丫子剛接觸深山冷霜還有些不適應,那也只是一瞬間,她的腳心很快就變得和常年不見陽光的山中月復地一樣冰冷了。
這才說她兩句就不高興了?剛剛往他懷里跳的時候,怎麼沒見她愁眉苦臉啊?胡隸京緊跟在她身後腳步匆匆地向山里走去,「喂!喂!你這麼快就生氣了?」就算她是半妖,身為姑娘家也逃不了「小心眼」三個字,現在的胡隸京只想知道,「這到底是去哪兒?去干嗎啊?」
「我帶你去找老頭子,以他的閱歷應該知道如何除去我身上凡人的血液,也應該能幫你除去妖性。」
她繼續埋著頭向前走,胡隸京只能盯著她的背影跟在後面,走了好一會兒不見她說話,他倒是有點想念剛剛她放肆的大笑。
也許剛才是他脾氣大了點,秦嫂說過,身為男人應該大度一些。胡隸京沒事找話說想緩和一下氣氛,「我們要找的這個老頭子到底是什麼人?」她的腳步略微遲鈍了片刻,他能感覺得出來,「你要是不想提及這個人就算了。」
「他不是人。」沒什麼不能說的,老頭子對她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了,她不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嗎?「他是妖,他吃了我娘。」
那不就是她的殺母仇人……不!殺母仇妖嗎?
胡隸京的腦瓜子忽然乍現靈光,「你之所以要變強,變成真正的妖就是為了打敗他?」
「不錯。」這是她長久以來努力的唯一目標,「我答應了娘要替她報仇,殺了老頭子。」
因為放下了承諾,于是要用一生完成,即使她的一生有幾百年、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她也必須履行諾言。
☆☆☆
不記得走了多久,只記得吃完了所有的干糧,又跟著虎彪彪吃了好幾天野果,胡隸京終于停住了腳步。
他的眼前是一片龐大的屋群,它們全都懸空,倚著樹干而建,這大概就是虎彪彪睡夢時分月兌口而出的樹屋了吧!
「虎彪彪,這是……」
「我娘住餅的地方。」
也就是她家嘍?胡隸京正想走近樹屋瞧個仔細,站在他身後的虎彪彪卻拉住了他。她拾起地上的松果,手指輕彈,果子直飛向樹屋。
奇怪的事發生了,剛挨近樹屋,松果就依原路被彈了回來,若非胡隸京閃躲及時,松果直接砸向他的鼻子,沒準連鼻梁都找不到了。
「這是……」
「結境,妖精必須掌握的法術之一。對于半妖來說難度偏大,需反復練習也未必得以修成。」
「如果你夠刻苦就沒有達不到的境界。」
蒼老如沙礫的聲音摩擦著胡隸京的耳膜,只見從樹屋里走出來一個披著鹿皮的虎老伯,他光著腳,臨空踏步停到了他們的面前,這麼近的距離足夠讓胡隸京看清他的臉——他的左右臉頰都長著虎斑,跟虎彪彪左臉上一模一樣的虎斑。
「這位是……」
「老頭子。」
「她爹。」
兩道聲音、兩種答案放在胡隸京的面前,任君挑選。他吃愣地看了看虎彪彪,終于還是正視虎老伯的眼,沒做聲。
第一反應還算不錯,可以讓他進屋了。虎老伯揚起雙臂,只見一道波紋漾起,沒等胡隸京看明白,虎彪彪已經拖著他的手往樹屋方向走去。
女孩子這般主動,他倒是第一次見到。剛想要以凡人的禮數教導她松開手,卻被她臉上的小心翼翼給震住了。
「別亂動,跟著我的腳步來。否則,你會得到松果一般的遭遇。」
他依言行事,踩著她的腳步向上走,果然沒有像松果一般被彈出來。腳下像是踩著一層看不見的階梯,讓他得以順利地走進懸在樹枝上的屋子。
門大開著,虎彪彪卻停下了腳步,站在松木鋪成的走道上,她舉步不前。
「走了這麼久,喝杯熱茶吧!」虎老伯平板地陳述著,末了不忘帶上胡隸京,「你受得了,他可受不了。」
這話該是對虎彪彪所言吧!胡隸京順勢望向虎彪彪,她正背著身站在走道上,絲毫沒有踏進屋去的打算。再看虎老伯,話是對她說的,眼神卻散漫地游移著,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
他吃了我娘……
虎彪彪的話游蕩在胡隸京的耳畔,如她所言,老頭子吃了她娘;如虎老伯所言,他是她爹,也就意味著——眼前這個虎老伯吃了自己的夫人?!
再思及虎彪彪半妖的身份,若她母親是凡人,這位虎老伯就該是徹徹底底的虎妖吧!
胡隸京猛地抬首正對上虎老伯的視線,深邃的眼神仿佛洞悉他的所思所想,也在考驗他的膽識。
「不進來嗎?」胡隸京向虎彪彪確認她的想法。
她一扭頭,在樹屋的門口盤腿坐下,已經宣告答案。
胡隸京徑自走進樹屋,腳步坦蕩,毫不含糊。虎老伯在他的身後輕揚手指,胡隸京眼前前方燃起一團火,熊熊躥動的火焰讓整個樹屋溫暖起來,連屋門口也能被火熱感染。
環視一周,胡隸京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測,瞧屋內的擺設,不似妖精修煉的山洞,倒像獵戶的家。木頭制成的各色家具,還有野獸的皮制成的衣服、床被,一切應有盡有,住在這里也許談不上錦衣玉食,但還算舒服。
一想到虎彪彪從小就生活在這里,胡隸京的心中就升起無限探求。他正要開口詢問虎老伯,卻听見虎彪彪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別耽擱了,老頭子,快告訴我成為妖的方法。」
虎老伯輕捻胡須,像未听見她的聲音,獨自望著胡隸京發呆,「你是狐妖的兒子。」
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胡隸京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家母是狐妖。」
「而且修行尚淺。」
據說只有兩百年——連這個都能看出來,胡隸京不得不確信他就是真正的虎妖,虎彪彪的爹,「我這次隨虎姑娘前來,是想請伯父指教如何才能褪去我身上的妖性,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虎老伯板著臉,嚴肅的模樣讓胡隸京也跟著緊張起來,「想要達成這個願望很困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