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
「因為她夠強。」胡隸京給自己找了個不算理由的理由,「她穿梭在牆壁之間如履平地,以她的身手,到了望日應該可以逃得很快吧!」
「隸京!」秦嫂大喝一聲,她厲聲呵斥了他自嘲的話語,卻呵不掉他嘴角的苦笑。
他說錯什麼了,所有在他身邊的人若不先學會逃命,遲早會沒命的,「秦嫂,這些年要不是有你照顧我,我早就變成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的怪物了。您現在為了替胡家延續血脈,幫我選親,您明明知道這根本是一個錯誤,我一個人活著已經夠痛苦了,您何苦再拖進另一個女人陪著我受罪呢!而且……而且我根本不想讓我的血脈延續下去,我不想再讓我的孩子和我過著同樣痛苦的生活。」
這孩子心里……很苦吧!
她撫上他的額頭,動作竟有些困難。不知從哪日開始,他的個子已竄過了她手臂所能及的範圍,是該把他交給另一個人照顧了,她的力量已經到了頭。
「孩子,別這樣,這些年你都已經熬過來了,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你娘不是也給你算過了嗎?你會遇到一個屬于你的人,會有自己的家,也會為胡家留下血脈。你別擔心,苦了自己就不好了。」
他怎麼可能不擔心?每到望日對他來說都是一場考驗,現在秦嫂又幫他選親,執意要他為胡家延續血脈,他真不知道自己延續下去的會是什麼怪物,「我娘的眼里只有爹,她成天就想著怎樣讓爹重新活過來,怎麼追回他們兩人的幸福生活,她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她算出來的也未必是真。」
「其實你一直希望她為你算的卦能成真吧!」秦嫂一語道破他的心事,若不是相信自己能找到屬于他的另一半,以隸京的脾氣根本不會答應選親,只是不知選來選去究竟是對是錯——秦嫂遠眺著虎彪彪,她審視的是隸京的未來。
月轉星移,不知不覺中,月亮正好落到虎彪彪的身後,那片將滿的月與她左臉上的虎斑重疊起來。遠遠望去,她蹲在牆上的身形更像妖嬈的……虎。
對!就是虎!
有一瞬間,胡隸京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竟看到一頭白虎趴在院子的圍牆上。好在下一刻小林師傅亂了他的遐思。
「虎姑娘,你快下來吧!蹲在那上面萬一掉下來會摔傷的,你下來啊!」
小林師傅沖虎彪彪招手,示意她從牆頭下來。她看懂他的好意,卻只是用搖頭拒絕。她不習慣跟人交流,更不習慣接受人的照顧。
娘是人,總是需要她的照顧,在她看來所有的人都是需要照顧的那一類,她不習慣這種關系反過來。
小林師傅勸了幾句未果,只好請示少東家,「少爺,虎姑娘這樣不行的,您還是趕緊勸她下來吧!廂房已經幫她準備妥當,還等著帶她過去呢!」
憑一時的感覺選了這個名叫虎彪彪的女子,胡隸京並沒有信心能跟她過一輩子,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呢!現在要他走過去向她示好,他也不想啊!
秦嫂看穿了他心中的芥蒂,但既然當著鎮上人的面選了這位虎姑娘,胡家就得對人家負責,總不能看著她在牆頭蹲一晚吧!
「隸京,你過去帶她進廂房,我待會要丫頭們拿雙鞋給她——她不能一直這樣光著腳,好歹也是你親自選的胡家少夫人。」
這個頭餃讓胡隸京頭疼,他不敢相信望日那天他將另一面展現在這個女子面前,情況會變成什麼樣。她是會大叫「妖怪」昏死過去,還是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陽朔鎮,誰知道呢!
他只是不想面對他無法控制的一切。
「我還有事,先回房了。」
胡隸京丟下眾人,獨自回房,走在長廊之下,他盡量不去注意月色下那道酷似白虎的身影。
就這樣?少爺就這樣丟下了少夫人?
小林師傅不敢相信地看著隸京少爺,看來唯有請示管理整個胡家的人,「秦嫂,您不勸勸少爺嗎?好歹是他選了虎姑娘做少夫人啊!」
隸京的想法她秦嫂還能猜到七八分,他的感覺她是無法判斷的,「少爺自有判斷。」
也就是說外人可以不加理會嘍?小林師傅半仰著臉,這樣才能看到牆頭上的虎彪彪。別說,她蹲在牆頭的身姿映在月色下還煞是好看呢!
「秦嫂,你說少爺是不是對虎姑娘一見鐘情?」
論年紀,小林師傅比隸京還小上幾歲,他會對愛情有所憧憬,秦嫂並不為怪。等他到了她這個年紀,眼里再看不到什麼一見鐘情,只知道他刮破的衣袖需要縫補,「把你的外衫月兌下來,我幫你補補,你瞧袖口都破了。」
小林師傅順從地將外衫月兌下來交到秦嫂的手上,兩只手交疊的瞬間,他能感到秦嫂手指間的溫暖和柔軟,那是女人才有的感覺。
「我相信一見鐘情。」他自言自語。
秦嫂穿針引線,在縫上最後一針的時候,她赫然想起志高和隸京的娘就是一見鐘情。
她牙根一緊,線斷了。
☆☆☆
窗外滴滴答答……是雨聲吧!
這兩年,胡隸京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各種感官正越來越敏捷,似乎已經超越了人,正慢慢接近林中野獸的敏銳。
掩上被子,他想繼續睡下去,思緒卻越來越清醒。
小時候,每每他像這樣睡不著都會去找秦嫂,後來他漸漸長成男人,知道身為男人該有堅強的意志,就算心里再失落也支撐著不跑去找秦嫂。可他也習慣了睡不著的夜晚出去走走,偶爾會一直走到天明。
他披衣下床,拉開門,屋檐下的積水映出了他如月的臉龐。
他這張臉酷似母親,美人臉更是影響他身為男人的英氣。有好多次,他都想在臉上留下幾道疤痕,壞了這張惹事的美人臉,也證明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不管多嚴重的傷疤,過了望日總是無藥而愈,換來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受傷時的疼痛。
不像某張天生帶著虎斑的臉……
咦?他只是想到那張虎斑臉,沒道理水中就映出她的影子吧?
隸京抬眸仰望,頓時吃了一驚,她滿身雨水依舊蹲在牆頭,明明已經冷得打顫,為何不到屋檐下躲雨呢?
「你……下來。」
他習慣了命令的語氣,在胡家,除了秦嫂沒有人會指責他說話、做事的態度,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對秦嫂以外的人都使用命令的口吻。
虎彪彪正處于昏昏欲睡,被他這樣大聲呵斥,她惺忪的眼霎時間瞪了起來,「你管我?」
這算是反抗嗎?胡隸京不想她進府的第二天就變成尸體被抬出去,更不想鎮上對胡家的謠言再次鼎沸。他想爬上牆頭將她拽下來,可惜牆頭實在太高,他爬不上去,只好不停地跳,妄想抓住她光果的腳,將她硬拖下來。
胡隸京費了好半天的力氣,也未能達成願望。反倒是他自己跳得氣喘吁吁,讓虎彪彪好生奇怪,他大半夜不睡覺,淋著雨跑到牆根底下又蹦又跳做什麼。
「你回……去吧!」
這是什麼意思?小看他的身手嗎?胡隸京從牆角搬了把梯子, 幾步就爬到了牆頭。這下子他更是將自己置身于危險地帶,緊挨著牆頭,他動都不敢動。
都是她害的。
「你跟我下去,回廂房睡。」
「我在這里習慣了。」在樹林里的時候,她都是窩在樹屋外面。她得替娘守著房門啊!
他才不管什麼習慣不習慣呢!他只知道她不能死在胡府,握住她的手他得想辦法把兩個人從牆頭弄下去,「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