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開……」他喊她的名字,靜靜地透著濃重的探索,她太平靜了,反而讓他覺得恐慌,「你還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死了的人又何來的好與不好?仰頭望天,日開只有一句話︰「我只是想做你的妻,鬼妻也好,人妻也罷,我只是想做你的妻——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無語問蒼天,蒼天亦無語,答案在別恨的心中。
你沒錯,錯的是我!是我不該撿到你的畫卷,是我不該糊里糊涂跟你的牌位拜堂,是我不該隨便入你的閨房。還是我,我不該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帶著你的牌位和畫卷上路。是我一次又一次地給你希望,是我讓你連個鬼都做不安穩。
你該恨的人是我,你該怨的人也是我。
她不恨他,也不怨他,愛都愛了,說恨說怨也是枉然。撐起紅油紙傘,她透過紅色的傘面望著始終漂浮在半空中俯視著她的老鬼頭。
「帶我離開這里。」
這是她最後的請求,該是一切結束的時候了。
老鬼頭早已做好了準備,他的手上捆著張金鵲的魂魄。悠然的眼等待著她的決定,「可以了嗎?」
她默然地點頭,站起身,她收起紅油紙傘,是該結束一切的時候了。用手指著自己的心窩,她飄飄然地向上升,直升出自己的身軀。穿越軀體的瞬間,她沒有回首去看別恨的表情。怕看到他愉悅的笑臉,那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悲哀。
走了,她該走了,這一次真的要走了。
「大力哥,大力哥,你在哪兒?這是哪里?」
「我在這里,金鵲你終于回來了。」
之後是深情相擁,是所有的人贊嘆道長好功力,可以降妖除魔。再然後,伴著張家小姐呼喚情郎的聲音,換來皆大歡喜的局面。
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自己的愛情,鬼卻不可以。這是定率,她無法違抗。
紅傘落下,正落到別恨的腿邊。他彎腰拾起,揣在手中,紅紅地映著他的手心。
第9章
李別恨握著紅傘,手邊放著「見家日開之靈位」,深遂的眼眸望著牆上懸掛的畫卷。他已經這樣坐了一整天,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好像做任何事都失去了意義,又好像眼前的所有都出自幻覺。
好想說一聲「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可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無論說什麼都失去了意義。日開之于他不是幻覺,那是真真切切的記憶,從未有過的真切,再不會抹去。
此刻她在哪里,正在做些什麼。這些思緒都困擾著他,讓他模不著頭緒,又想要知道。她是不是已經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又或者她已經忘了他,正準備投胎轉世?也許,她已經轉世為人,正準備開始新的人生。
他之于她,反倒成了不切實際的幻覺。
抬眼想望掉一切,觸目可及的卻是那幅屬于日開的畫卷。紅墨勾勒出的紅衣女娃撐著把紅傘走在艷陽之下,還是那幅畫再看卻是感慨萬千。不知道是因為這畫,還是畫中已逝的人。
闔上眼是不忍再看,看到心痛,看到指甲掐進手掌心,痛得沁出血,他卻放松不了。提起紅油紙傘向外走,沒有方向他只是不停地走著。忘了去處,忘了目的,忘了腳步邁動的意義。
每走一步,他的思緒就紛繁復雜。張金鵲回到了原來的軀體里,因為這次魂魄離體事件,張老爺覺得顏面大失,王大力上門提親,他順道找了個台階自己就走下來了。有情人終成眷屬,日開卻不見了方向。還有他……他的心怎麼可以空空落落,找不到邊際?
以為她走了,他的心就定了。握緊手中的紅油紙傘,這一刻他竟然不想去宣州迎娶。
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不知道她還是否記得他這個「未亡人」?
她怎麼會不記得,就是因為無法忘記,她才沒有跟老鬼頭回地府,她才流連在紅色楓樹下久久不肯離去!
紅色的楓葉讓原本陰沉沉的天空透著一絲鮮紅,不知道該覺得溫暖,還是恐懼。日開縮在樹下,穿過她的身體能看到樹干上斑駁的枯老,她借著樹陰暗暗哭泣——她,還是那個只有透明身形的日開。
不想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記得更多的淚水浸濕了她一身的紅裝。老天爺是在嘲笑她愚蠢的堅持,還是同情她的可悲,陪她一起哭泣?
拾起紅色的衣袖,她一次又一次地擦去眼角的淚水,天就是不晴!
「我只是想嫁給你,我只是想做你的妻。鬼也好,人也罷,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只是想嫁給你……」
反反復復只有這幾句話,她心里沉澱了許久的願望也只剩下這幾句話。十二年的時間,她沒能贏得他的心,只留下這幾句話在如風而逝的歲月里陪她作伴。
除了哭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這里何時多出一棵楓樹?住在張老爺府上的這些日子里,別恨常來此處走動,來回好幾趟,他不記得這里何時多出這樣紅艷的楓樹。
別恨慢慢向楓樹探去,邁出的腳步復又收回,他也許該回去,該快點起程去宣州迎娶未婚妻,畢竟為了日開他耽誤的時間已經太多了。
老天卻在此刻留住了他,雨飄落而下,他出于本能撐起了手中的紅油紙傘,傘下的他自覺陰氣逼人。正要收起紅油紙傘,風卻帶著它飄向楓樹下。別恨握緊傘柄,追著風跑向楓樹。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紅紅的她,哭得紅紅的眼楮,還有那張因為紅色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臉。
不用抱住她,他知道她一定全身冰冷。想要抱住她,卻怕凍傷了自己。
日開抬起雙眸,用哭紅的眼看著他,他怎麼可以在她紅紅的眼楮中這樣清澈?收回自己伸出樹下的紅色繡花鞋,她繼續抽噎著。
別恨皺緊了眉頭,這樣哭下去,她真的不要緊嗎?「別哭了,好嗎?」他不想看她哭得鼻頭紅紅的樣子,很丑。
「不好。」她決斷地拒絕他誠懇的要求,「我就是要哭,是你惹我哭的。」
別恨無奈地搖了搖頭,恢復成透明的樣子,她連說話的口氣都怪異得可以。只是能看見她,他還是覺得很好,那感覺真的很好。可他更想知道,「你……為什麼沒走?我是說,轉世投胎。」他以為她已經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忘了他是誰。
日開半睜著眼眸凝對著他消瘦的面容,如果告訴他,老鬼頭說他將不久于世,所以她回來了,他會信嗎?
沒有原因,眼淚飄渺。
又哭,她怎麼又哭?
別恨撐起紅油紙傘擋在她的頭頂,有時候他會忘了她是鬼,她不會被雨水淋濕。
「不要你爛好心。」她胡亂地推著他的手,一次又一次,不要那把紅傘,她也不要他,「你居然讓道士來捉我。」
「我只是答應王大力幫他的忙,幫他收回張小姐的魂魄,那身體本來就是她的。」對她,他有些抱歉,但做出的決定他不後悔。
日開才不會被他表面的光明正大所蒙騙呢!他心里的主意,她明白,不想娶她嘛!吸吸鼻子,雖然不想哭,可是淚水卻忍不住,「你說你不能娶鬼為妻,你說你不能跟一個透明鬼在一起,你說你不能永遠和我在一起,所以我才冒著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威脅做了這麼多,你怎麼可以?」
你怎麼可以侮辱我的感情,你怎麼可以毀了我的希望,你怎麼可以讓我連魂都不能保有存在的必要?你怎麼可以……
是他的錯,他忽略了她的情感,她的外形也許永遠都只能保有不真實的透明,但情感上她卻比他更禁不起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