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來幾個招牌菜,再燙一壺酒。」在莊上的時候他鮮少喝酒的,怕被爹訓斥,更怕二弟埋怨他不做事還只知道享受。如今獨身在外,反倒自在了許多。
手肘撐著頭,說好不再想那些煩心事,可腦子還是不受控制地想著鬼妻的事。如果,只是如果,他也仿照見錢開的做法將畫卷丟在路邊,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像他那麼笨地撿去畫,隨即娶鬼為妻哦!
這是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他覺得……
「你壓到我了。」
環顧四周,不見有人。別恨告訴自己︰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
「店家,菜呢?我要吃菜。」早吃早休息,睡著了也就什麼都不想了。
「你壓到我了!」
誰在跟他說話?別恨揉揉眼楮,確定自己還沒有呆到看不見人的地步,「店家,酒呢?我要喝酒。」喝醉了,就真的什麼都不用想了。
「你壓到我了,相公!」
相公?好刺耳的稱呼,別恨無法再欺騙自己,他模索著聲音的出處,像是從包袱里傳出來的。包袱?他手忙腳亂地這就要打開包袱,不行!萬一里面有什麼怪物豈不是要嚇壞了整個店里的人。店家做生意也不容易,他得積德。
拉開一道縫,別恨伸進腦袋向里探去,有雙滴溜溜的眼楮正探出來對著他眨巴。好熟悉的眼神,還有那熟悉的感覺,紅彤彤的錯覺。難道是……
「嗨!相公,還是,你喜歡我叫你‘夫君’、‘老爺’?」
「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
別恨悶哼一聲,直直地向後倒去,手中所握的畫卷卻是緊緊的。
那是遺留了一甲子的記憶,上蒼注定要讓他再度擁有的前世。而今生,他是否又可擁有呢?
何謂前世,孰是今生,紅塵男女徘徊莫定。
第4章
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
李別恨反復念了好幾遍方敢睜開雙眼,哇!好大一對眼珠啊!他猛地彈跳起來,反倒將圍在他床榻旁邊的一群伙計加店家嚇了半死。
「這位客官,你終于醒了,真是嚇死我們了。」
嚇?他們做何驚嚇?他是被鬼嚇到了。難道說,他們也見到了嚇人的小表頭?攥住同道中人的手,別恨有一種他鄉遇知音的欣喜,「見到了嗎?你們見到了嗎?」
「見到了,當然見到了。」店家點頭如搗蒜,慌張不已。
看來不是他李別恨膽小,實在是小表嚇人啊!「是不是很可怕?」
「很可怕,真真嚇死我們了。」伙計也有同感。
別恨頓時如苦命的媳婦找到了婆家,拉著店家的手感嘆不已,「你們說我是不是很倒霉,走得好好的,居然踫到了這種東西。」
「我們就更倒霉了。」店家將自己的手從別恨的掌心中抽回來,像是踫了什麼髒東西一般,「我可是正正當當開店做生意,剛準備上菜,你突然倒在我店中。你說嚇不嚇人,你說我倒不倒霉?你若真是吃了我的菜倒下去,我這店還要不要開?一家老小還要不要活?」
大約這就叫風馬牛不相及吧!兩番話完全對不上號,別恨嘆口氣,自責地向所有人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決不是故意要倒在你們店里。」
他要是故意的,那還了得?安全起見,店家惡狠狠地放出要求︰「明早天一亮,你就給我卷包袱走人,這一晚的住宿費我就不收你的了。只要你早點離開對我來說就強過萬千,算我求你了,行吧?」
怎麼不行?他只不過是路過此地,歇腳一晚,真讓他長住下去,他還不干呢!「放心吧!明早我一定會帶著包袱……」包袱?想到包袱里駭人的東西,別恨一蹦三丈高,「別走啊!鎊位都別慌著走啊!咱們聊天,好不好?說說你們這里的風土人情,咱們聊個通宵,誰都不準睡。」
誰敢跟他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昏倒的人聊天?還聊個通宵?店家、伙計紛紛搖頭,丟下他快步向外沖。
「早點休息!病人需要早點休息!」
不能休息,一旦睡下去他真的會病倒——被嚇的。「你們別……」
希望之門在他的眼前關上,沒事,他不怕。伸手這就要去拉開通向光明之門,有一股異常堅毅的力量牽引著他的身體,讓他無法掙月兌,走不出那道門檻。
小心翼翼地轉身,別恨的眼角望到了縴細的小手。再向上,向上,紅色寫滿了他的眼眶。
「你別再暈倒了,相公。」
沖著她那聲「相公」,他也忍不住要暈厥——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
「我真的存在,你看見了,別欺騙自己。」
她冰冷的手貼近他的胳膊,即使是隔著層層布料,他也能感覺得出那種冷到刺骨的感覺。就像是……就像是所有的血液都流出了身體,立于他面前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軀殼。
僅有的冷靜讓他的舌頭打結,「你……你別騙我,你怎麼可能是鬼呢?鬼是不可能有身形的。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急著嫁人,所以才編出這種謊言。一定是這樣,事實就是如此。」
在心中默默將這樣的解釋重復了數遍,別恨難得拿出少莊主的氣魄,「我說女圭女圭,你實在是太小了。等你長大了就會有很棒的小伙子娶你過門,所以你不要再跟在哥哥後面。哥哥已經十九了,目前惟一能為山莊做的貢獻就是迎娶遠在宣州的未婚妻過門。別壞哥哥的事,你也不想哥哥被哥哥的爹罵吧?」
「你都被你爹罵了十二年了,還在乎多罵一次?」十七歲的聲音配上五歲的模樣,紅衣女娃昂著頭戳穿他不成器的謊言,卻戳進了別恨疑惑的心思里。
「你怎麼知道我被爹罵?」她又不是莊上的人,她從何而知?不要!千萬不要是那個答案啊!
「我是鬼嘛!什麼不知道?」
女娃硬生生地將利刃戳進了他最脆弱的心坎上——完了,他又要暈了。
倒下之前,她要宣布最重要,也是最殘忍的事實,「我是你的鬼妻,昨夜如果你因為熟睡而沒有听清楚的話,我不介意再重復一遍。我是你的鬼妻,見家之女,名喚‘日開’,從昨夜起就正式是你李家的媳婦了。別再‘女圭女圭’、‘女圭女圭’地叫我,我十七了,只是外表還維系著五歲死時的樣子罷了。」
眼珠子忽悠一輪,她撇著嘴問他︰「要是你不習慣看到我這副模樣,我可以換個樣子的。」
「那你就換吧!」總比讓他對著她五歲的樣子和十七歲的聲音來得妥當。
別恨很快就為自己的掉以輕心付出了代價——
五歲的身體迅速拉長,像一根面條似的立在他的面前。身形跟十七歲的年齡吻合了,可她的人卻仿佛水氣凝結成的一般,透明地映出她身後的家具。
天知道,當你面對著一個透明的人影,卻又不能把她當成透明人來對待時,那份恐懼跟遇見鬼也差不多。
他真的多了一個鬼妻,一份甩不掉的恐懼。
懦弱的別恨找不到可以欺騙自己的理由,索性一貓腰躲進了桌子底下。從小他就有個習慣,遇到問題的時候總喜歡躲在矮處靜下心來思索,越矮越好,最好是必須將身子蜷成一團方能包容的地方,桌子底下成了良好的去處。
窩在小小的角落里,別恨滿面愁容,無端多出一個鬼妻,他如何跟爹交代,如何跟未過門的妻子細說由來,如何跟二弟解釋?他知道自己是個無用之人,因為無用所以需要活得簡單,復雜的生活只會讓他亂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