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說這也是先皇的御賜之物,是誰這麼大膽,居然把它劈成五瓣,就差沒送進火堆了。這人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也難以猜出。
耳後根突然起了一陣涼風,賦秋有種不祥的感覺。就好像……就好像小的時候,他那個愛惹麻煩的姐姐涼夏又在外頭闖了什麼禍,正等著他去收拾善後似的。
停在半空中的左腳急欲收回,怎奈皇命加身,容不得他輕易退縮,硬起頭皮將懸在半空中的左腳放到右腳的旁邊。他只覺得全身繃緊,一雙清亮的眼楮緊張地四處探望,生怕天降大任正等待著他的光臨。
很可惜,他的直覺不太準。這店里不僅沒有半個客人,連跑堂的伙計都沒瞧見。好不容易飛來一只蒼蠅,還是那種瘦巴巴,極具骨感美的種群。這只蒼蠅很乖巧,沒有發出任何令客人不悅的聲響,它甚至沒有力氣停在賦秋身旁的桌子上,只是忽悠悠扇了兩下翅膀,就蔥頭似的栽在了地上--餓昏了!
既來之則安之,賦秋常年的才子風範不會因為這些突發狀況而丟拋,否則他也當選不了「中原三大才子」。
挑了離自己身側最近的那張桌子落座,賦秋挑眉望去,這里每張桌子都很干淨,與其它酒樓沾滿油漬的骯髒相比,實在是連半點兒油水都不沾。不會是……不會是已經許久沒有客人臨門了吧?
「小二!店小二!」想知道這家店是否具備天下第一廚的水準,惟有親自用舌頭一試。
只是,他嚷了半天,為何無人出來應他?這店不會連店小二都沒有吧?廚子、掌櫃、跑堂的,全由一人擔當?難道這才是天下第一廚真正的功底?
俺秋惟有拋棄才子的矜持,扯著嗓子跟潑婦似的喊了起來︰「有沒有人啊?到底有沒有人啊?」
「來……來了!」
兩道人影急速沖到他跟前,一胖一瘦,胖則胖過豬,瘦則瘦過猴,簡直是一對活招牌。「客……客官,您有什麼吩咐?」
俺秋挑起眉,手中的折扇也因為疑惑折了起來。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伙計見到他會淚流滿面,他長得很像洋蔥頭嗎?
兩年半了!整整兩年半,終于有客人上門了,這讓朱二胖子和小猴子如何不激動。
自從小姐接掌斕彩樓,起初兩個月,看在仙逝老爺的份上,再頂著「天下第一廚」這塊御賜的招牌,他們的客流量還不算小。只是,客人們全都是那種吃過一次便絕不再做回頭客的主。
到了第三個月,他們惟有以廉價到全情賠本的價格去吸引客人光顧,這辦法也只勉強維持了兩個月。有的客人說,這里的東西雖然便宜,但嘴巴受不起虐待。連最不挑剔的農夫也認為,飯菜的價格再低,看大夫買藥的錢卻貴得離譜,為了節省去藥鋪的花費,絕不光顧「爛菜樓」--從此他們斕彩樓正式更名為「爛菜樓」。
等到第五個月,朱二胖子和小猴子開始站在店堂門外拉客人。也不問對方想不想吃飯,先拉進來再說。這種強迫就範的方式斷斷續續又蔓延了兩個月,直到某天,一位在店里被迫吃過飯回家後拉稀拉掉半條命的倒霉鬼一紙訴狀將小姐告上公堂,這才告一段落。
好在縣官看在太祖皇帝曾親賜「天下第一廚」牌匾的份上放小姐一馬,沒有多加為難,但至此以後,斕彩樓真的升格成他人眼中的爛菜堆積地,就連小姐開出「放血免費大派送」都無人肯光顧。可見,
「爛菜樓」籬的名號做得有多到位,簡直深入人心。
就這樣斕彩樓開始經歷它名存實亡的旅程,兩年半來,這位身著青衫的翩翩公子竟是第一位主動臨門的貴客。
「客官,您想吃點兒什麼盡避報上名來,咱這店可是當年太祖皇帝親賜的『天下第一廚』,您要什麼咱給您做什麼。」
嫌宣傳的力道不夠,小猴子緊跟著朱二胖子的話說道︰「咱廚子的手藝那可是一絕,絕對配得上那塊牌匾。」整句話是︰絕對配得上那塊斷成五瓣再接上的牌匾--這就叫「殘缺美」。
對他們的吹捧,賦秋不予置評。他又不是傻子,這家乞丐不上門,蒼蠅能餓昏的酒樓廚藝到底如何,根本是有待商榷。若非皇命不可違,他早就掉頭走人了,哪會在這兒逼著自己受煎熬。
還是先見到他們當家的,將皇後口諭傳達了再說吧!
「我想見你們當家的。」
鬧了半天不是來吃飯的主?
朱二胖子和小猴子面面相覷,頓時泄了氣,兩根食指極度有默契地指向後院,連口氣都比剛才弱了三分︰「在後院呢!」
蔡當家的在後院啊?
那賦秋禮貌周全地欠了欠身,「好!我這就去見蔡當家的。」他撩起前襟向後院挪去,手中的折扇舒緩地搖動著,頗有大家風範。
入了後院,順著回廊一路行去,他極佳的眼力依稀見到一方寬闊的背影。虎背熊腰是他的最佳形容詞,五大三粗也不為過。
那身高,那樣板,在他一個才子看來,有這副身板的男人著實粗壯了些。
他身為無字酒莊的莊主,見過的世面不少,知道身為一頂一的大廚必須具備一副好身板,沒有強健的體魄是無法長時間站在爐火前施展功力的,更別說好的大廚還必須有一手好刀功。
說到刀功,賦秋清澈的眼眸中立刻飛進六把切菜的大刀。那刀鋒利而健,直朝他飛來。好在賦秋腳下步伐極快,扇面流轉間已挪出了危險地盤。沒等他那口氣沉入丹田,飛出去的刀口居然轉個身再度飛回來。
俺秋躲閃不及,只听「嗖」的一聲,耳畔兩道涼風滑過。好在身體沒有任何痛覺,他也沒太在意,甚至有些慶幸自己大難不死。習慣性地伸出食指和中指,他從容地想要捋順兩鬢青絲,以平息身為才子該具備的處變不驚。
這一次習慣沒有順從他的意願,他探出的食指和中指沒能如願以償地找到待在兩鬢的發,空蕩蕩的指間讓他的心頭涌起前所未有的不安。
目光不期然地落到地上,那里正呈現著兩縷青絲。賦秋吃驚地瞪大了眼楮,瞪得眼珠突出,瞪得七竅生煙。這一回不用他顧作瀟灑地甩開扇子,自然界的涼風主動送那兩縷青絲一程,直吹過牆頭,吹過他的手所不及之處。
發……他的發……才子的發……
「殺!殺殺!殺殺殺--」
從身後傳來的吶喊聲伴著犀利的刀刃聲,惹得賦秋眼前一花,腳下一軟,形象全無地跌落在地。
誰?誰要殺他?他可是才子,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
算了,掙扎無意,逃命要緊,皇命敵不過老命,賦秋決定走為上計。他扶著廊柱這就要站起來,誰知那長了眼楮的六把刀再度向他飛來,雙腿微抖,賦秋終因害怕倒在了地上。
頭不敢動,視線左右瞄瞄。結果發現,有兩把刀刃插在了他身後的門板上,正緊貼著他的耳朵,稍作移動甚至能感覺到刀刃上的寒氣。他的頭頂上方也頂了一把刀,只要身體抬起,才子的腦袋瓜就會變成兩半。還有兩把刀落在地上,擦著他的大腿切去了左右兩段褲管。最厲害的是那第六把刀,不偏不倚正切進他的雙腿之間,只要再前進一寸,那家勢必斷後。
好厲害的刀法,在這緊張的一瞬間,賦秋驀然想起了「天下第一廚」那塊牌匾曾經遭遇的悲慘過去。想來,它的命運也跟他一樣多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