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沒錢就該自甘命賤嗎?平蕪無名火起,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有錢是吧?有本事你就拿銀子砸死我啊!你砸啊!你倒是砸砸看啊!」
這位小爺一向橫行鄉里,哪里見過這等陣仗。他的腿一軟直往下倒,嘴巴頓時被冰冷的苦茶澆滅了氣焰,「爺!您是老子,您是老子這總行了吧?」
「不行!」才子的死腦筋在這時候充分發揮作用,「我不是老子,老子就是老子,孔子就是孔子,他們都是偉大的才子。才子你懂不懂?即便沒有‘財’也很有‘才’的才子。」
這位小爺緊道祖訓,絕不跟一個瘋子打交道。小爺屈膝求饒,「你是才子,你既是才子,也是財神爺,這樣可以了吧?」
「不可以!我只是才子,不是什麼財神爺。我身無分文,連回京城的旅費都沒有。我等著武後娘娘派出的囚車將我接回去,我等著去死,你明白嗎?傻瓜,你明白嗎?」他失常地用盡力氣將小爺抵在牆角處,感覺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竟想讓所有的人與他一道毀滅。
小爺害怕地縮在牆角發抖,他鍍金的命就這樣被掐在了瘋子的手上,「救……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放手!」
終于有勇士仗義地挺身而出,小爺簡直要跪地叫爺爺了。
平蕪循聲望去,尋到了離歌熟悉的表情。她怎麼來了?
「平蕪,松開你的手,快點兒松開。」難道他想鬧出人命嗎?她上前一把揪住他的手,逼著他松開。
小爺剛得到一點兒空隙,立刻呼哧呼哧地嚷了起來︰「來人啊!快點兒幫我把這瘋子揪出去,老子我有賞。」
誰不知道這小爺口袋里全是銀子,他剛一開口,周遭的人一擁而上將平蕪團團圍住,「你是什麼人?身無分文居然還敢動我們小爺,我看你活得不耐煩了。」
眼見拳腳就要上去,離歌甚至阻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平蕪被接倒在牆角。他奮力反擊,拿出二十七年沒使用過的拳頭與一群蠻牛做肉搏。
「住手!全都住手!快點兒住手!」離歌扯著嗓子大喊,完全失去了旅長的威嚴。
小爺立在一邊煽風點火,「給我打,誰打得狠,一會兒老子有賞。」
從未動過手的平蕪沒多久就押不住眾人的拳頭倒了下去,他像是對自己徹底地失望了,動也不動地縮在牆角,任對方的拳腳加諸在自己身上。
離歌被逼急了,站在高處向圍觀的人群大吼一聲︰「我是越離歌,他是我的夫婿,我看誰還敢再動手!
電閃之後,所有人的血液凍住了。越離歌——越族族長,眼前這個身無分文還敢大放厥詞的軟弱男人竟然是族長的夫婿?
轟——
雷鳴一聲,眨眼間圍觀的人作鳥獸散,動手的人更是飛到了天邊。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老子成了孫子,那位狂到抽筋的小爺不斷地道歉,不斷地向後退,直摔得狗啃泥也不敢稍作逗留。
離歌沒功夫教訓龜孫子,她丟下眾人直走到角落低頭檢視平蕪身上的傷痕,「你還好嗎?」
他不說話,頭埋在破碎的衣衫中,不看她,更不看最差勁的自己。
她蹲子,伸出手撫著他露在衣衫外的傷口,「可以站起來嗎?咱們回家吧!」他的自我放逐已經夠久了,還是回家吧!
「家?我的家在哪里?哪里是我的家?」平蕪猛地抬起頭,用染滿血絲的眼楮怔怔地對著她,「一方足以遮住頭頂的草棚就是我的家,那麼龐大又宏偉的離宮不是我的家,是受人景仰的越族族長的宮殿。」
他是怎麼了?她都委曲求全地求他回去了,他還想怎麼樣?母系氏族的族長肯放段求男人回離宮,這等于皇帝願意親自出宮求皇後回殿,他居然敢擺譜?
「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他不服,更不甘。依他的才學居然需要一個女子出面相救,難道他真的已經沒有顏面再活在這世界上了嗎?
甩開她的手,他倔強地站起身背著行囊走自己的路。
冷冷地打量著他冷傲的背影,離歌轉身,走得決然。
第八章
轟隆隆,屋外電閃雷鳴,平蕪躲在越族的宗廟里不時地抬頭望天。
他嘴巴硬,心里卻仍留戀著越離歌的種種。撇開男子漢故作的尊嚴不談,她出現在人群中的那一刻,他竟涌起莫名的感動。聖賢書要求男人不該沉溺于溫柔鄉,但她出現的那一刻,他真的激動得想叫她的名字。
不該對她那麼冷漠的,這時候肯接受他這樣的人人住離宮,也惟有她這樣的女子。
可笑的是,說什麼男人的尊嚴。他繞了∼圈,最終還是回到了宗廟。這里是惟一肯收留他的地方,不用說還是靠越族族長的面子。
閃電劃破長空,雷聲越來越大,雨水像潮水般從天而降。平蕪忍不住向外張望,一股奇異的聲音鑽進他的腦子里︰
離宮差不多每三個月就會倒塌一次——他不曾忘記王大人說過的話,算算時間,此時距離上次坍塌差不多……三個月?
他的心情忽地緊張起來,離宮到底有多破舊,他是親自見證到的。如若他不跟她吵,他能安心地待在那里,也許早已修繕了離宮的一部分。如若……如若,離宮倒塌……
「平編修,夜已涼,回去睡吧!」長老悠然地走到他的身旁,輕輕漫漫地將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睡?想到離宮可能會隨時倒在大雨中,他如何還能睡得著?「長老,從這里到離宮要走多久?」
「現在雨下得這麼大,水會從山上流下來,道路又不好走,差不多要一個時辰才能走到。」長老擔心地瞅著他,「你不是要趁這時候趕去離宮吧?」族長將平蕪交給她,她得負責他的安全,絕不能有絲毫的損傷。
又一聲響雷震得他的心都在顫抖,平蕪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全,急匆匆地抄過一把油紙傘,這就往離宮方向奔去。
「平編修,平編修你快點兒回來啊!雨太大了,山路危險……」
他听不見心中的恐懼,只是一個勁地向離宮奔跑,雨水順著油紙傘滴在他的身上。不過是片刻的工夫,全身上下已濕了一片,索性甩開傘,他狂奔而去。
越靠近離宮,他的心情越是緊張。害怕進入眼簾的是離宮支離破損的場面,害怕再見到的離歌已無法大呼小叫地沖他吼「這里是母系氏族」。
他跌跌撞撞地奔到離宮正前方,木然地杵在了原地。前方人潮洶涌,沸沸揚揚地竄動著,有人呼喊著「離歌族長」,有人在號哭……
可是沒有人沖進去救人,因為越族族規上明確寫著︰閑雜人等不得進人離宮勝地——大家都是閑雜人等。
「離歌!阿呆!」平蕪推開人群沖到前面,只見離宮的左半邊蹋了一隅,那該是高歌不常去的書齋,難道說今晚她被困在了書堆中?還有阿呆,他把阿呆留在這里是希望他過得更好,可不是希望他死。
「離歌——」
竟然有人比他先一步呼喊出她的名字,沒等平蕪反應過來,卻見忘老頭推開他的身體就想往離宮奔去。平蕪想也不想緊緊拉住他,「忘老頭,雨一直在下,離宮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性。你別進去!」
「我怎麼能不進去?」忘老頭激動的聲音甚至掩蓋了天上的暴雨,「被困在里面的人是我的……是我的女兒!我惟一的女兒啊!」
他的吶喊證實了平蕪心中的猜想,他將忘老頭拉到擋雨的地方,用自己濕漉漉的衣衫遮蔽住老人家夾雜在寒冷和害怕中的身軀。「她是你惟一的女兒,也是我惟一的未婚妻。」